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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臥著的女人一直湧流不止的淚水,在那一刻灼幹。
待主任興沖沖地趕回來,女人彷彿被施了魔法,自己調整了一個舒適的姿勢,無聲無息地仰臥著,好像在沙灘上曬太陽。
任你說破大天,她像木乃伊一般乾燥寧靜。
主任把所有的話都說完了,要不是口罩遮擋,肯定可以看到嘴角凝結著白沫,那女人就是煙霧一樣渺無反應。
主任看看再說不停,也是徒勞無功,病人的情形不允許再晾下去了,只得匆匆完成了手術。
主任甩下手套,悻悻離去,留下她倆將病人推回病房。
你真棒。
沈若魚由衷地說。
棒什麼?我只覺得醫學是高尚的職業,我只注重醫學,對別的不感興趣。
只有病人快樂,我才快樂。
簡方寧說著,疲憊地摘下口罩。
沈若魚這才看到簡方寧的全貌。
她是典型的東方美女,藏在口罩裡的是端正的鼻樑、小巧的嘴巴和頰部的桃紅。
那你為什麼一直戴著口罩啊?沈若魚想到自己的猜測,不由得大叫。
這不是很簡單嗎,因為我一直在感冒,怕傳染了你啊!沈若魚與簡方寧成了好朋友。
最好的聊天時光,是兩個人都值班的時候。
婦產科是一種生長莫測的植物,豐年的時候忙得要死,一天要做若干的手術,接生的嬰兒足可組建一個排。
歉年的時候冷清得像墓地,沒有一個等候手術的病人,沒有一聲新生嬰兒的啼叫。
只有那些早幾日娩出的老嬰兒,在吃飽喝足之後無聊地哼幾聲。
主任抱歉地對沈若魚說,你是來學習的,應該給你多創造實習的機會。
可沒有病人,我也沒法。
你知道產婦孕婦來醫院這件事,看起來好像很偶然,其實是一種必然。
那不是她們今天決定的,早在十個月或是兩個月之前;就有了這件事。
種子是早就定播下的,現在不過是收穫或是間苗。
誰也奈何不得。
沈若魚唯唯諾諾地點頭,極力掩飾心中的快意。
打定主意不搞婦產科,病人自然越少越好。
不知是不是她的惡意祈盼奏了效,婦產科進入連續的荒年。
你乾脆住到科裡來吧,這樣夜裡若是有了急診,你也可以多一點實踐的機會。
主任說。
沈若魚服從,就在產房附近的小屋支起一張床。
輪到簡方寧值護士班,她們就面對面地坐在護士值班室,幾乎徹夜長談。
渴了就拔開一瓶輸液用生理鹽水的橡皮塞子,對著瓶嘴一飲而盡。
到了下半夜,聊得肚子餓了,就敲開幾支50%的葡萄糖溶液,像喝糖稀似的把它吮進肚裡,一會兒就精神百倍了。
沈若魚知道了簡方寧是一個工人的女兒,但心氣極高,想成為醫學權威。
那你先得跳出護士這個圈子。
醫生的嘴,護士的腿。
護士就是醫生的工具,幹得再好也是工具。
沈若魚說。
〃權威〃和〃工具〃這種話,都是犯忌的。
彼此能說到這分上,就有一種休慼與共的相知。
我不是看不起護士,護士和醫生其實不是一個行當。
醫生是說話的人,護士是聽話的人。
一個當醫生的,可以說是我治好了這個病人,護士就沒有這個資格。
就像將軍能說是我打勝了這一仗,士兵就不行。
簡方寧託著腮,屋外是沉沉的夜色。
當護士一天服侍人,也夠煩人的了。
我們又不是他的爹媽,上輩子該了他們嗎,要把他們當祖宗一般伺候著?沈若魚為護士們忿忿不平。
簡方寧好看的嘴角翹起來,說,我倒不是煩病人,只是想讓自己的一輩子過得更有意思,名字像旗幟一樣飄起來,心裡充滿快樂。
沈若魚說,我的天!你這樣的抱負,哪裡是一件醫生的白大褂能容得下的?簡方寧不好意思說;嗨,咱們不是說著玩的嗎?沈若魚道,我知道你的心意了……想出人頭地一舉成名。
我看饅頭要一口一口吃,仗要一個一個地打。
第一步,想想怎樣當上醫生?簡方寧反問,你是怎樣當上醫生的呢?沈若魚說,說起來慚愧,還是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