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範青稞同志,怎麼這麼死心眼?我不用這個辦法,能不顯山不顯水地把你從病房裡調出來嗎?你不是打算長期潛伏嗎?護士長振振有詞。
範青稞面對面地見到傷未痊癒的護士長,很有些羞愧。
她原來一直認為自己相當勇敢,真到面前血肉模飛的時候,簡直嚇呆了。
作為簡方寧的朋友,一個正常人,她應該英勇地制止病房裡的惡鬥,可她傻傻地縮在角落裡,思維停頓,好像在看一場並不精彩的卡通燈。
自我譴責的同時,也自我開脫。
她想,這是因為看武打兇殺的影視節目太多了,以為人生不過是戲,看到出血就以為是特技表演,只要與己元關,就張大了嘴看熱鬧。
人的基本的同情心和勇氣,都在虛構的故事裡消解了。
範青稞喏喏道,護士長,那天我要是會美人拳就好了,幫您一把。
護士長說,別!那功勞就得咱倆攤了。
光榮還是獨享好。
範青稞只得回到化驗單問題上,說謝謝護士長。
您為了我,變得鬼鬼祟祟。
護士長說,我這一輩子,總是光明正大的,煩死了。
乾點陰謀詭計的事,很有趣。
好不容易有了這麼一個機會,我得謝謝你。
範青稞說,您叫我來,到底有什麼事?護士長說,一會兒要來一個病人,簡院長原是準備親自給你講他的故事,不巧她有事,就把包袱甩給了我。。。。。。範青稞沒精打采地說,護士長,您要是忙,就幹別的事去吧。
關於戒毒病人各式各樣的故事,我都聽煩了。
故事不外乎上當受騙墮落那幾種模式,沒什麼新鮮的。
護士長說,咦?不感興趣了?我臉還囫圇的時候,看你到處豎起耳朵,像個包打聽,這麼快就洗手了?範青稞說,事物總是發展的嘛,哪能一成不變。
要說我的活思想,大體經歷了這麼幾個回合。
先是怕得要命,看他們一個個面色枯槁骨瘦如柴,心裡就哆嗦。
然後是好奇,我覺得他們是和我們不一樣的人,雖說都是三根筋扛著一個頭,血管裡流的血不一樣的。
睡覺的時候,我使勁地洗洗眼睛,覺得眼珠太委屈,要把鬼魅形象洗出去。
後來就開始可憐他們,不,是傷感人類的弱點,因為好奇和追求虛偽的幸福,要以生命作為代價。
之後,飛快地進入了最後一個階段,麻木不仁,置若罔聞,變成鐵石心腸。
不知還有沒有悲慘的故事可以打動我,反正我是越來越冷酷了,說真的,以前幾十年加起來,都沒有這些日子看到的腌臢事多,聽到的醜話多。
不過有一點始終如一,就是滿懷階級感情地為你們作探子。
護士長大笑起來說,你才住了幾天院,就這樣叫苦連天?我們呢?院長呢?你不過權當一次旅遊,途中睡了幾天下等旅館,我們可是日久天長的紮根派。
範青稞看護士長喜笑顏開,語氣卻是惡狠狠的。
先一愣,才想起她說過笑就是怒的話。
範青稞說,不是我瓦解革命隊伍,要是能走,還是調走吧。
護士長說,我不能走。
留在這裡,也不是有多高尚,主要是看在那些病人父母面子上。
他們一哭,我的心就軟了。
心想,一個人活著,能被別人這樣感激著,期望著,也不冤了。
等一會兒,那個病人就是他老爹陪著來的,你可以感受一下。
範青稞說,護士長,我在您這兒鍛煉出來了,變成油鹽不進的花崗岩,只怕什麼也感受不進去。
護士長說,真能做到那一步,也是福氣。
最怕的就是我這種人,沒什麼本事,自己還水深火熱呢,卻一天想著救別人。
那人快來了,我先給你講他的故事吧,這是院長的醫囑,我要立即執行。
要是晚了,被院長髮現,要扣獎金的。
有一次,簡方寧到另一所醫院開學術會議。
出門的時候,看到一個老頭,揮著從醫院鍋爐房抓來的一把方頭鐵鍬,在院子裡毆打一個年輕人。
老頭實在是太老了,搖搖晃晃像是從古墓裡爬出來。
大鐵鍬哪裡揮得動?被他拄在手裡,成了臨時柺棍。
那個年輕人也不避讓,乖乖地等著捱打。
老爺子喘了半天氣,終於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