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再來開門吧?一個正用竹針織毛活的女人慌忙站起來說,小姐,是我不好。
我看柏子睡著了,怕他著涼,就關上。。。。。。溫嫣,就你事多。
你也不看看暖氣燒得有多熱,快能孵出小雞來了,你還怕他冷!甲子立夏一邊說著,一邊很熟練地給別的病人操作。
小姐,我們柏子已經用了好多藥了,怎麼不見起色啊?溫嫣小心地看著甲子立夏的臉色,悄聲問。
問孟醫生。
你們是她的。
甲子立夏說完,又到別的病房忙去。
叫溫嫣的女人,怔怔地看著窗外,好一陣無聲無息,漆黑的眼珠裡映出窗欞上的層層鐵條和漫大的飛雪。
許久,她猛地埋下頭,兩手穿梭般地織起毛線,好像那無窮的思緒,織成圖案,就有了某種希望。
毛線是正紅色的,把她蒼白的臉頰也映得有了生氣。
織什麼呀,範青稞搭話。
女人手裡的毛活是一個狹長的圓筒,說它是袖太肥,是褲腿又太瘦,琢磨不透。
女人這才發現範青稞,說,大姐,這是毛襪子。
範青稞說,紅色的襪子,好看嗎?像聖誕老爺爺穿的。
女人默不作聲地開啟盛換洗衣服的床頭櫃,範青稞捂住了嘴,裡面充滿毛絨絨鮮紅顏色的毛襪子,好像蜷著一窩豔麗無比的紅狐。
你。。。。。。給哪兒來料加工?範青稞問。
不是來料,自己的料。
加工,就算是吧。。。。。。女人仍是十指不閒地操作,好像有一個看不見的工頭,在嚴厲監督她的工程進度。
是啊?範青稞問。
她在病房聽故事的心氣,已經沒有剛來時高了。
那會兒,不論是惟,只要願意講,她都半張著嘴,吃驚地聽著。
現在她的耳膜已經麻痺,誰要是自告奮勇地痛說苦難家史,她就退避三舍。
但是碰上這種吞吞吐吐的家屬,殘存的好奇心又燃起一點明火。
毛襪子是織給佛的。
溫嫣的眼珠又在凝視窗外的飛雪了。
大姐,你不知道,我在菩薩面前許了願,只要柏子能戒了大煙,我要在蓮花座前獻上一百雙紅襪子,每一針都是我親手所織。。。。。。回到從前,那時候多好啊。。。。。。溫嫣把半成品的毛襪子捧在眼前,淚水滴下,那蛇毛線的顏色就漸漸變得深起來,好像密集的雪花降落在上面。
為什麼一定是襪子?一定是紅色?範青稞問。
因為。。。。。。柏子。。。。。。就是我男人,他第一次送我的禮物,就是一雙紅襪子溫嫣淚眼悽迷地看著昏睡中的柏子,別的病人因為用了藥,也睡得天昏地暗。
一時間聽得見雪花撲打在溫熱的玻璃窗上訇然融化的聲響。。。我男人以前可能幹了,在窖上燒磚,是一把好手。
那時候,我們剛好上不多久。
爹媽不讓我嫁他,說是憑了我的臉模子,嫁個城裡人或是軍官,都有指望。
可我就是瞧上了他,家裡逼我在他和父母中間選一個,正這時,一場大禍,窖塌了。
他砸了手,刨出來一看,十指斷了八根,兩隻手都成了血葫蘆。
去醫院的拖拉機上,我捧著他胳膊哭,他說,你給我看看,還剩哪個指頭是好的?我告訴他,只有右手大拇指二拇指還在動彈。
他仰天哈哈大笑說,有這倆好的,足夠了!我害怕說,柏子,你是不是急火攻心,迷糊了?你甭害怕,有我溫嫣一口飯,就有你吃的。
我去掙給你花,要是我在家,我就給你餵飯。
要是我不在家,你只靠這兩個手指,也能把餑餑塞進嘴裡。
餓不死你。
他狠狠瞪了我一眼說,看你說的,我沒瘋!我這會兒比什麼時候都明白。
只要這兩個手指頭是好的。
就夠數錢的了。
我捧著他的手,還是止不住地落淚。
柏子突然說,你把手伸進我的胸口,使勁摸。
我哆嗦著說,摸到了。
柏子說,摸到啥?我說,摸到你的心,比平常還有勁。
柏子說,誰讓你摸心,我讓你摸我的兜。
我從他貼身的衣兜裡,摸出雙白尼龍絲襪子,已經叫血染紅了,只有襪腰貼商標的地方,還多少透幾根白絲。
柏子說,原本要雙手送你的,現在只能雙指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