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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部分

世宗是一位幹練的君主。他崇通道教,從事齋醮,然而他永遠沒有忘去他是君主。楊廷和、楊一清、張孚敬、夏言、嚴嵩、徐階,——這一群有名的首輔,固然曾經掌握政權,但是威柄,依然在世宗手裡。穆宗和他底父親不同,他是完全另外一個範疇的人物。世宗在位的時候,他只是一味地謹慎小心,甚至連父親都不敢看一面。世宗逝世了,他自己做君主,但是君主底威權,在他簡直是一種痛苦的經驗。朝會的時候,他照例是不發一言。如此一年一年地過去。起初還不妨說是什麼“高宗諒陰,三年不言”,但是一直到第四年,他還沒有感覺到說話的必要。這確有些駭人了。隆慶三年,尚寶丞鄭履淳上疏:陛下御極三祀矣,曾召問一大臣,面質一講官,賞納一諫士,以共畫思患豫防之策乎?高亢睽孤,乾坤否隔,忠言重摺檻之罰,儒臣虛納牖之功,宮闈違脫珥之規,朝陛拂同舟之義。回奏蒙譴,補牘奚從?內批徑出,封還何自?

隆慶四年刑部主事陸樹德上言,‘上下交為泰,今暌隔若此,何以劘君德,訓萬幾?“但是一切的規諍,對於穆宗,沒有發生什麼影響。

當然,穆宗不是白痴,他只是對於實際政治發生厭倦。在宮庭裡面,他有他底愛和憎。他愛女人,愛喝酒,愛和內監們一起遊玩,愛鰲山,愛宮苑,愛鞦韆,愛龍鳳艦,愛金匱玉盆:一切消閒的娛樂他都愛,一切實際的政治他都憎。事實上,實際的政治,用不到他自己操心。他有徐階、高拱、張居正,這些幹練的政治家;他也有李春芳、陳以勤、郭樸,這些忠讜的大臣。政權交給他們好了,穆宗自己想。不幸他連駕馭大臣的威柄,也一齊放手,因此穆宗一朝,內閣裡面只見到不斷的混鬥。

穆宗是一個寬厚的君主,這是他和世宗絕對不同的地方。他即位的初年,詔令戶部購買珠寶,戶部尚書馬森執奏,不聽;給事中、御史們進諫,不聽。最後激怒了御史詹仰庇,他上疏說:“陛下玩好之端漸啟,弼違之諫惡聞,群小乘隙,百方誘惑,害有不可勝言者。”這是直接攻擊皇帝了,穆宗只給他一個不答覆。穆宗對陳皇后日漸疏遠,皇后遷居別宮,慢慢地鬱出病來,仰庇又上疏道:先帝慎擇賢淑,作配陛下,為宗廟社稷內主,陛下宜遵先帝命,篤宮闈之好。近聞皇后移居別宮,已近一載,抑鬱成疾,陛下略不省視。萬一不諱,如聖德何!臣下莫不憂惶,徒以事涉宮禁,不敢頌言。臣謂人臣之義,知而不言,當死,言而觸諱,亦當死。臣今日固不惜死,願陛下采聽臣言,立復皇后中宮,時加慰問,臣雖死,賢於生。

這樣地切直,在世宗的時候,久已應當受到廷杖的處分了,穆宗只批著,“後無子多病,移居別宮,聊自適以冀卻疾。爾何知內庭事,顧妄言!”在明代,這真是難得了,一切看出穆宗是一個平庸的,然而寬厚的君主。

穆宗即位的時候,內閣大學士是徐階、李春芳、郭樸、高拱四人。徐階是首輔,內閣中最不平靜的分子是高拱。

短短的十二月過去了,第二年便是穆宗隆慶元年。開了新年,居正由翰林院侍讀學士,進禮部右侍郎,兼翰林院學士。侍郎是正三品,這已是進官了,但是隻是一個階梯。二月居正晉吏部左傳郎兼東閣大學士,入閣。同時人閣的還有他底房師陳以勤。二人入閣,當然都是因為曾為裕邸講官的原故。

這一年居正四十三歲了,也許他還記得荊州張秀才那兩句詩,“鳳毛叢勁節,只上盡頭竿”。努力,努力!在三十年以後的今日,他已經直上盡頭竿了,但是他還得努力,他要一直趕上盡頭竿的頂點。

奉詔入閣以後,他有《辭免恩命疏》,這是一篇可以紀念的文章,全錄於次:

奏為辭免恩命事,隆慶元年二月初九日,準吏部諮,節奉敕諭:“原講官、今禮部右侍郎、兼翰林院學士張居正,升吏部左侍郎兼東閣大學士,著入內閣,同徐階等辦事,如敕奉行。欽此。”非常之命,特出宸衷,不次之恩,濫及庸品,臣不勝感激,不勝惶悚。竊以內閣之職,幾務是司,以代王言,以熙帝載,必有宏深奧衍之學,蘊經綸康濟之才,然後足以協贊皇猷,弼成聖化。臣學不足以造古人之微,識不足以通當世之務,既無才望,又鮮舊勞,徒以東朝勸講之微勤,幸逢聖主龍飛之景運,因緣機遇,驟被恩慈,擢貳銓衡,晉參密勿,力微於蚊蝝,任重於丘山,退自省循,若為堪受。昔唐李泌、陸贄,遇代、德二主於藩邸;先臣楊溥、劉健,事仁、孝兩廟於青宮:鹹以舊勞,遂躋臺席。然當時不以為幸得,後世鹹仰其休聲者,蓋以四臣聞望素隆,勳庸茂著故也。臣之譾劣,何足以遠企前賢,近希先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