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孃的,老子閉錯了一隻眼睛。”
連長轉過身來,看到了站在後面的我,就提著手槍走過來,把槍口頂著我的胸膛,對我說:
“你也回去吧。”
我的兩條腿拼命哆嗦,心想他這次就是兩隻眼睛全閉錯,也會一槍把我送上西天。我連聲說:
“我拉大炮,我拉大炮。”
我右手拉著韁繩,左手捏住口袋裡家珍給我的兩塊銀元,走出城裡時,看到田地裡與我家相像的茅屋,我低下頭哭了。
我跟著這支往北去的炮隊,越走越遠,一個多月後我們走到了安徽。開始的幾天我一心想逃跑,當時想逃跑的不只是我一個人,每過兩天,連裡就會少掉一、兩張熟悉的臉,我心想他們是不是逃跑了,我就問一個叫老全的老兵,老全說:
“誰也逃不掉。”
老全問我夜裡睡覺聽到槍聲沒有,我說聽到了,他說:
“那就是打逃兵的,命大的不讓打死,也會被別的部隊抓去。”
老全說得我心都寒了。老全告訴我,他抗戰時就被拉了壯丁,開拔到江西他逃了出來,沒幾天又被去福建的部隊拉了去。當兵六年多,沒跟日本人打過仗,光跟共產黨的游擊隊打仗。這中間他逃跑了七次,都被別的部隊拉了去。最後一次他離家只有一百多里路了,結果撞上了這一支炮隊。老全說他不想再跑了,他說:
“我逃膩了。”
我們渡過長江以後就穿上了棉襖。一過長江,我想逃跑的心也死了,離家越遠我也就越沒有膽量逃跑。我們連裡有十來個都是十五六歲的孩子,有一個叫春生的娃娃兵,是江蘇人,他老向我打聽往北去是不是打仗,我就說是的。其實我也不知道,我想當上了兵就逃不了要打仗。春生和我最親熱,他總是挨著我,拉著我的胳膊問說:
“我們會不會被打死?”
我說:“我不知道。”
說這話時我自己心裡也是一陣陣難受。過了長江以後,我們開始聽到槍炮聲,起先是遠遠傳來,我們又走了兩天,槍炮聲越來越響。那時我們來到了一個村莊,村裡別說是人了,連牲畜都見不著。連長命令我們架起大炮,我知道這下是真要打仗了。有人走過去問連長:
“連長,這是什麼地方?”
連長說:“你問我,我他孃的去問誰?”
連長都不知道我們到了什麼地方,村裡人跑了個精光,我望望四周,除了光禿禿的樹和一些茅屋,什麼都沒有。過了兩天,穿黃衣服的大兵越來越多,他們在四周一隊隊走過去,又一隊隊走過來,有些部隊就在我們旁邊紮下了。又過了兩天,我們一炮還未打,連長對我們說:
“我們被包圍了。”
被包圍的不只是我們一個連,有十來萬人的國軍全被包圍在方圓只有二十來里路的地方里,滿地都是黃衣服,像是趕廟會一樣。這時候老全神了,他坐在坑道外的土墩上吸著煙,看著那些來來去去的黃皮大兵,不時和中間某個人打聲招呼,他認識的人實在是多。老全走南闖北,在七支部隊裡混過,他嘻嘻哈哈和幾個舊相識說著髒話,互相打聽幾個人名,我聽他們不是說死了,就是說前兩天還見過。老全告訴我和春生,這些人當初都和他一起逃跑過。老全正說著,有個人向這裡叫:
“老全,你還沒死啊?”
老全又遇到舊相識了,哈哈笑道:
“你小子什麼時候被抓回來的?”
那人還沒說話,另一邊也有人叫上老全了,老全扭臉一看,急忙站起來喊:
“喂,你知道老良在哪裡?”
那個人嘻嘻笑著喊道:
“死啦。”
老全沮喪地坐下來,罵道:
“媽的,他還欠我一塊銀元呢。”
接著老全得意地對我和春生說:
“你們瞧,誰都沒逃成。”
剛開始我們只是被包圍住,解放軍沒有立刻來打我們,我們還不怎麼害怕,連長也不怕,他說蔣委員長會派坦克來救我們出去的。後來前面的槍炮聲越來越響,我們也沒有很害怕,只是一個個都閒著沒事可幹,連長沒有命令我們開炮。有個老兵想想前面的弟兄流血送命,我們老閒著也不是個辦法,他就去問連長:
“我們是不是也打幾炮?”
連長那時候躲在坑道里賭錢,他氣沖沖地反問:
“打炮,往哪裡打?”
連長說得也對,幾炮打出去要是打在國軍兄弟頭上,前面的國軍一氣之下殺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