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8部分

珍又在納鞋底,問她是給誰做鞋,她說是給有慶。

田裡的活已經把家珍累得說話都沒力氣了,有慶非得把他娘累死。我把有慶穿了兩個月的鞋拿起來一看,這哪還是鞋,鞋底磨穿了不說,一隻鞋連鞋幫都掉了。等有慶提著滿滿一籃草回來時,我把鞋扔過去,揪住他的耳朵讓他看看:

“你這是穿的,還是啃的?”

有慶摸著被揪疼的耳朵,咧了咧嘴,想哭又不敢哭。我警告他:

“你再這樣穿鞋,我就把你的腳砍掉。”

其實是我沒道理,家裡的兩頭羊全靠有慶餵它們,這孩子在家幹這麼重的活,耽誤了上學時間總是跑著去,中午放學想早點回來割草,又跑著回來。不說羊糞肥田這事,就是每年剪了羊毛去賣了的錢,也不知道能給有慶做多少雙鞋。我這麼一說以後,有慶上學就光腳丫跑去,到了學校再穿上鞋。

有一次都下雪了,他還是光著腳丫在雪地裡吧噠吧噠往學校跑,讓我這個做爹的看得好心疼,我叫住他:

“你手裡拿著什麼?”

這孩子站在雪地裡看著手裡的鞋,可能是糊塗了,都不知道說什麼。我說:

“那是鞋,不是手套,你給我穿上。”

他這才穿上了鞋,縮著腦袋等我下面的話,我向他揮揮手:

“你走吧。”

有慶轉身往城裡跑,跑了沒多遠,我看到他又脫下了鞋。

這孩子讓我一點辦法都沒有。

到了五八年,人民公社成立了。我家那五畝地全劃到了人民公社名下,只留下屋前一小塊自留地。村長也不叫村長了,改叫成隊長。隊長每天早晨站在村口的榆樹下吹口哨,村裡男男女女都扛著傢伙到村口去集合,就跟當兵一樣,隊長將一天的活派下來,大夥就分頭去幹。村裡人都覺得新鮮,排著隊下地幹活,嘻嘻哈哈地看著別人的樣子笑,我和家珍,鳳霞排著隊走去還算整齊,有些人家老的老小的小,中間有個老太太還扭著小腳,排出來的隊伍難看死了,連隊長看了都說:

“你們這一家啊,橫看豎看還是不好看。”

家裡五畝田歸了人民公社,家珍心裡自然捨不得,過來的十來年,我們一家全靠這五畝田養活,眼睛一眨,這五畝田成了大夥的了,家珍常說:

“往後要是再分田,我還是要那五畝。”

誰知沒多少日子,連家裡的鍋都歸了人民公社,說是要煮鋼鐵,那天隊長帶著幾個人挨家挨戶來砸鍋,到了我家,笑嘻嘻地對我說:

“福貴,是你自己拿出來呢,還是我們進去砸?”

我心想反正每家的鍋都得砸,我家怎麼也逃不了,就說:

“自己拿,我自己拿。”

我將鍋拿出來放在地上,兩個年輕人揮起鋤頭就砸,才那麼三、五下,好端端的一口鍋就被砸爛了。家珍站在一旁看著心疼的都掉出了眼淚,家珍對隊長說:

“這鍋砸了往後吃什麼?”

“吃食堂。”隊長揮著手說。“村裡辦了食堂,砸了鍋誰都用不著在家做飯啦,省出力氣往共產主義跑,餓了只要抬抬腿往食堂門檻裡放,魚啊肉啊撐死你們。”

村裡辦起了食堂,家中的米鹽柴什麼的也全被村裡沒收了,最可惜的是那兩頭羊,有慶把它們養得肥肥壯壯的,也要充公。那天上午,我們一家扛著米,端著鹽往食堂送時,有慶牽著兩頭羊,低著腦袋往曬場去。他心裡是一百個不願意,那兩頭羊可是他一手喂大的,他天天跑著去學校,又跑著回來,都是為家裡的羊。他把羊牽到曬場上,村裡別的人家也把牛羊牽到了那裡,交給飼養員王喜。別人雖說心裡捨不得,交給王喜後也都走開了,只有有慶還在那裡站著,咬著嘴唇一動不動,末了可憐巴巴地問王喜:

“我每天都能來抱抱它們嗎?”

村裡食堂一開張,吃飯時可就好看了,每戶人家派兩個人去領飯菜,排出長長一隊,看上去就跟我當初被俘虜後排隊領饅頭一樣。每家都是讓女人去,嘰嘰喳喳聲音響得就和曬稻穀時麻雀一群群飛來似的。隊長說得沒錯,有了食堂確實省事,餓了只要排個隊就有吃有喝了。那飯菜敞開吃,能吃多少就吃多少,天天都有肉吃。最初的幾天,隊長端著個飯碗嘻嘻笑著挨家串門,問大夥:

“省事了吧?這人民公社好不好?”

大夥也高興,都說好,隊長就說:

“這日子過得比當二流子還舒坦。”

家珍也高興,每回和鳳霞端著飯菜回來時就會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