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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部分

福貴,我是春生。”

他這麼一叫,我就傻了。我朝他看了半晌,越看越像,就說:

“你真是春生。”

春生走上前來也把我看了又看,他說:

“你是福貴。”

看到春生我怒氣消了很多,我哭著對他說:

“春生你長高長胖了。”

春生眼睛也紅了,說道:

“福貴,我還以為你死了。”

我搖搖頭說:“沒死。”

春生又說:“我還以為你和老全一樣死了。”

一說到老全,我們兩個都嗚嗚地哭上了。哭了一陣我問春生:

“你找到大餅了嗎?”

春生擦擦眼睛說:“沒有,你還記得?我走過去就被俘虜了。”

我問他:“你吃到饅頭了嗎?”

他說:“吃到的。”

我說:“我也吃到了。”

說著我們兩個人都笑了,笑著笑著我想起了死去的兒子,我抹著眼睛又哭了,春生的手放到我肩上,我說:

“春生,我兒子死了,我只有一個兒子。”

春生嘆口氣說:“怎麼會是你的兒子?”

我想到有慶還一個人躺在那間小屋裡,心裡疼得受不了,我對春生說:

“我要去看兒子了。”

我也不想再殺什麼人了,誰料到春生會突然冒出來,我走了幾步回過頭去對春生說:

“春生,你欠了我一條命,你下輩子再還給我吧。”

那天晚上我抱著有慶往家走,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抱累了就把兒子放到背脊上,一放到背脊上心裡就發慌,又把他重新抱到了前面,我不能不看著兒子。眼看著走到了村口,我就越走越難,想想怎麼去對家珍說呢?有慶一死,家珍也活不長,家珍已經病成這樣了。我在村口的田埂上坐下來,把有慶放在腿上,一看兒子我就忍不住哭,哭了一陣又想家珍怎麼辦?想來想去還是先瞞著家珍好。我把有慶放在田埂上,回到家裡偷偷拿了把鋤頭,再抱起有慶走到我娘和我爹的墳前,挖了一個坑。

要埋有慶了,我又捨不得。我坐在爹孃的墳前,把兒子抱著不肯鬆手,我讓他的臉貼在我脖子上,有慶的臉像是凍壞了,冷冰冰地壓在我脖子上。夜裡的風把頭頂的樹葉吹得嘩啦嘩啦響,有慶的身體也被露水打溼了。我一遍遍想著他中午上學時跑去的情形,書包在他背後一甩一甩的。想到有慶再不會說話,再不會拿著鞋子跑去,我心裡是一陣陣痠疼,疼得我都哭不出來。我那麼坐著,眼看著天要亮了,不埋不行了,我就脫下衣服,把袖管撕下來矇住他的眼睛,用衣服把他包上,放到了坑裡。我對爹孃的墳說:

“有慶要來了,你們待他好一點,他活著時我對他不好,你們就替我多疼疼他。”

有慶躺在坑裡,越看越小,不像是活了十三年,倒像是家珍才把他生出來,我用手把土蓋上去,把小石子都撿出來,我怕石子硌得他身體疼。埋掉了有慶,天矇矇亮了,我慢慢往家裡走,走幾步就要回頭看看,走到家門口一想到再也看不到兒子,忍不住哭出了聲音,又怕家珍聽到,就捂住嘴巴蹲下來,蹲了很久,都聽到出工的吆喝聲了,才站起來走進屋去。鳳霞站在門旁睜圓了眼睛看我,她還不知道弟弟死了。

鄰村的那個孩子來報信時,她也在,可她聽不到。家珍在床上叫了我一聲,我走過去對她說:

“有慶出事了,在醫院裡躺著。”

家珍像是信了我的話,她問我:

“出了什麼事?”

我說:“我也說不清楚,有慶上課時突然昏倒了,被送到醫院,醫生說這種病治起來要有些日子。”

家珍的臉傷心起來,淚水從眼角淌出,她說:

“是累的,是我拖累有慶的。”

我說:“不是,累也不會累成這樣。”

家珍看了看我又說:

“你眼睛都腫了。”

我點點頭:“是啊,一夜沒睡。”

說完我趕緊走出門去,有慶才被埋到土裡,屍骨未寒啊,再和家珍說下去我就穩不住自己了。

接下去的日子,白天我在田裡幹活,到了晚上我對家珍說進城去看看有慶好些了沒有。我慢慢往城裡走,走到天黑了,再走回來,到有慶墳前坐下。夜裡黑乎乎的,風吹在我臉上,我和死去的兒子說說話,聲音飄來飄去都不像是我的。

坐到半夜我才回到家中,起先的幾天,家珍都是睜著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