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其餘幾個漢子都是面色煞白滿頭大汗,再不如起初的硬氣,他知道接下來不過是時間問題,便起身離去。待到了隔壁沉聲盤問了一通,問出來的結果卻讓他大感意外,隨即不禁頭皮發麻,忙讓人寫下口供令其畫押。這一番剛剛折騰完,外頭又傳來了有人叫喊要招認的聲音。
宋代的羊城八景之一有珠江月色,而明代的羊城八景之一則是變成了珠江晴瀾,其實全都是明珠島慈度寺前的美景。此時儘管只是新月之夜,但在寺後高處俯瞰珠江,但只見水天一色,彎月皎潔,滔滔江水一陣陣拍打著岸邊,夾雜著風吹竹林的聲音,白天的燥熱全數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透人心脾的清涼。看著南北方隱約顯現的綠野,張越不禁盤算著翌日沒事的時候把妻兒家眷再帶到這慈度寺度假,倒是一種不錯的選擇。
“大人。”
雖說這清心怡神的時候聽到這聲音異常煞風景,但張越本就知道今天晚上甭想睡一個好覺,因而乾脆命人搬了一把藤椅出來乘涼。此時回頭一瞧,見是兩鬢微白的陸推官一個人站在那裡,他便點了點頭,旁邊伺候的一個小廝立刻動手搬了一張小凳子過來請其坐下,旋即知機地退得遠遠的。
“白天才鬧出了刺客,這入夜時分大人還在寺後乘涼,到底是將門出身,不比咱們這些人。”奉承了一句之後,陸推官見張越只是微微一笑,便訕訕地將一沓口供呈上,這才低聲說道,“雖說反覆核過這幾個人的口供,但卑職還是覺得此事蹊蹺。瓊州府雖然多黎族,但從洪武朝開始用峒首制度羈縻,如今生黎大大減少,熟黎和漢人的差別已經不大。況且,黎人並不是一塊鐵板。那些黎峒之間各有恩怨親緣,很難串連起來,更不用說這其中還涉及到大藤峽的叛瑤。所以,雖然有這口供,卑職還希望大人不要偏信他們的言語。”
張越這才明白陸推官單身前來的理由,不禁認認真真地翻閱了這幾份口供,見上頭供認說瓊州府黎人勾結大藤峽瑤人預備造反,他忍不住冷笑了一聲。明初以來,廣東的反叛也不是一兩次了,但自從永樂年之後便再也沒有發生過,而且全都不涉及黎人。廣西大藤峽雖說如今正在打,但是據他離京時的軍報來看,鎮遠侯顧興祖已經在率兵平叛。正如陸推官所說,瑤人是瑤人,黎人是黎人,如今的黎人已經被朝廷一步步分化,和瑤人勾結絕對是笑話。
“你提醒的不錯,此事我會斟酌。那幾個人你派人看緊看死了,雖說他們既然被擒,而且歷經跪刑之後也是眾口一詞,大約只知道這些,但說不定還能尋出什麼線索。先留著他們不要發落,等回廣州城之後,本司再和都司臬司商量商量。”
“卑職遵命。不過大人,恕卑職直言,剛剛有工匠去驗看過龍舟殘片,說是這龍舟斷裂得蹊蹺,而且落水者大多生還,只失蹤了一個秦公公和另外四人,這實在是不合情理。倘若秦公公真是不識水性,每年賽龍舟也總有意外發生,他何必執意非得上船,須知龍舟畢竟忌陰人……”
“這些話你自己知道就好,不用說出來。”
被張越一下子打斷了話,陸推官先是一愣,旋即便想到了外間傳聞,頓時覺得異常懊悔。分明他隱約聽說秦懷謹失勢,不但隨時可能下臺,而且連身家性命都未必能保住,他還多此一問幹什麼?正懊惱的時候,他就看到一把扇子拍了拍自己的右手,忙抬起頭正襟危坐。
“既然問明瞭口供,明日裡不用再留在這裡,立刻趕回廣州城去。你既然是理刑名的推官,又是多年的老人,我不妨撂一句明話,通知巡檢司嚴查各條道路。既然事涉大藤峽叛瑤,總得做個預備,如有萬一也好解決。”
這是……這難道是說那位秦公公竟是藉此悄悄逃跑?可就算是失勢,總該賭一賭那可能,孤注一擲地逃跑,秦懷謹那個在市舶司一手遮天數年的老太監會走這條路,難道就不知道普天之地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陸推官想得頭都破了仍是想不通,索性決定自己只照這話去辦,因此站起身來施禮過後就立刻告退,再也不敢在這地方停留太久。
陸推官這一走,張越不禁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這一位既然來報過事了,那麼下半夜總算能睡個安穩覺,想到這一天原本是好端端的端午節賞玩龍舟,到頭來卻變成這樣一樁忙亂的勾當,他不禁眯了眯眼睛,心想秦懷謹這傢伙想出來的法子倒是沒有出乎意料。有一種人是狗急了跳牆,還有一種人卻是狗急了撞牆。
只不過,撈足了就想用遁字訣,這戲碼他從前見得多了,怎麼可能不防著。畢竟,只要京中王瑾秉承聖意一下手,水路陸路秦懷謹都走不脫,最可慮的是海路。畢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