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此人滿臉病容,愣是天天按時點卯,辦公也是兢兢業業,讓人挑不出半點錯處來。因此沉吟片刻,他就擱下筆吩咐道:“請馬典史進來。”
馬成迎來送往的知縣不下數十任,這書房進進出出也不知道多少回,但今兒個踏進來卻有一種陌生的感覺。那書架上的書碼放得整整齊齊,書案也不曾換過,只是上頭的文房四寶和以前他見過的不同,也不知道是出自哪兒的貴重傢伙。書案一角的松鶴木雕高几上擱著一隻銅鼎,鼎爐裡也不知道焚著什麼香料,聞起來卻是清新,絲毫沒有膩人的感覺。
他利索的長揖行禮之後,便在張越下首第一張椅子上坐了,卻是憨厚地笑道:“也沒見大人在這兒變動什麼擺設,偏我一進來就覺得不同。大人這鼎爐中焚的是什麼香,怎麼聞著讓人身心一振?”
“出門在外哪有那許多講究,不過是些葉香罷了,都是三個丫頭折騰的,我對這個不在行,也不知道里頭究竟是擱了什麼花兒草兒。”張越見馬成拐彎抹角,自然也不著急,“馬典史若是喜歡,到時候我問問她們三個,若是方便收拾一包給你就是了。”
“那卑職多謝大人了。”馬成連忙欠身賠笑道,“賤內一向身子不好,容易犯個頭疼腦熱的,人家說這上好的香料或許能緩解一二,卑職又置辦不起,家裡更沒人懂那些花兒草兒的。其實,咱們這縣不但比不上青州府濟南府這樣的大地兒,在整個山東也是數得上號的窮地方。平日裡各項出息少,百姓也窮,所以歷任知縣都是想方設法調到別處去。”
這便是扯到正題了,張越便點點頭道:“這我也看出來了,所以馬典史能夠在此地一干就是十幾年,這就不但是老資格,而且是勞苦功高了。先前別人都告假,唯有你還日日前來,說起來我還要謝你一聲才是。”
這時候馬成終於坐不住了,忙站起身深深一揖:“大人不怪罪,卑職便是感激不盡。哪裡敢當大人一個謝字?不瞞大人說,先頭那兩個丫頭並非先頭錢知縣留的,而是出自青州府惠香樓,是卑職買的……不,應該說是別人送的。”
見張越絲毫不為所動,照舊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馬成不禁感到背後頗有些燥熱。然而,今兒個那兩個丫頭被打發回來,在他面前尋死覓活大哭了一場。他已經是一個頭兩個大,又不好趕人又不好留下,這才有瞭如今來拜訪這一遭。
此時,騎虎難下的他只得硬著頭皮解釋道:“好教大人得知,卑職先頭聽說新知縣前來,便打算到青州府去尋兩個姿色好的丫頭,不合遇見了一位貴人。那位貴人的隨從正好認識卑職,就詢問了兩句。一聽說此事,竟是將剛剛從惠香樓買來的兩個姑娘送給了我,說是到時候給大人當丫頭。因那位貴人吩咐卑職不許說出去,卑職先前只好瞞著大人。”
馬成口口聲聲說是貴人,張越這時候已經提起了十分警惕,略一思忖便問道:“你口中那貴人是誰?”
“是……”馬成既然來了就知道早晚都要說,然而此時卻仍不免頓了一頓,旋即方才咬咬牙說,“那是漢王世子殿下。”
漢王……世子?張越剛剛還想到之前那位捱過廷杖的衡山王朱瞻圻,可之後一想人家現在改封了壽光王,和自己有怨有仇,而且那是個心無城府的草包郡王,別說送禮,不記恨他就不錯了,斷然不會送禮。此時聽說是漢王世子,他不禁呆了一呆。當下他若有所思地打量著馬成,因又問道:“他送人給你的時候可還說過什麼?”
馬成見張越只是微微一愣,彷彿對那位別人聽來驚懼萬分的名字絲毫不以為異,頓時又多了幾分敬畏。可是漢王世子是何等人物,他那老友乃是漢王府典儀,也不過是個芝麻綠豆官,人家怎麼可能還對他說什麼?然而,張越既然問了,他少不得搜腸刮肚,好一會兒總算是記起那時候漢王世子和身邊一位文士一般的人物說過一句話。
“世子殿下不曾對卑職說什麼,卑職倒是聽見他和身旁一人說,當初二弟行事莽撞,不但動了鞭子,之後還鬧到人家家門口去了,如今人家既然來山東上任,便該補償一二,這兩個女子乃是處子,而且也是青州府內難得一見的美人,便送過去當作賠禮好了。”
馬成不明白這話什麼意思,張越心裡卻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可既然知道了緣由,即便那是漢王世子一片“好意”,但他本就不喜歡那種撓首弄姿的女人,此時就更不敢覆水重收了。他哪裡敢要這樣的燙手山芋?
當下他便吩咐馬成在後衙隨便安排個差事給那倆丫頭,又囑咐了幾句,見這位來時還有些忐忑的典史一臉輕鬆地離開,他那心頭倒有些沉甸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