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上帝住在這麼高的地方,離太陽更近,天堂八成也沒冷氣,所以鐵定更熱,我以前去義大利旅行過一次,教堂壁畫裡的神,全都是脫光光的,這就是證據。」
罐子說著,還自顧自地笑了起來,又啪地一聲躺回海水裡。習齊靜靜地看著他的笑容、他的身體,有種難以言喻的衝動爬遍他的全身。
他忽然一語不發地向前走去。他也脫下了運動鞋,把它放在沙灘上,一步步往海浪的方向走,走過海潮裡的罐子,往大海的方向漫步。
罐子側起身子,習齊一直走到水深及膝,才在冰冷的海水中停了下來。他的褲管全溼了,頭髮也被打上的浪花拍溼,習齊就這樣靜靜地站著、看著:
『我……在他身上,看見了紅色的蘑菇。』
26
習齊忽然對著大海脫口,他用手握住了胸口,回頭看了一眼海潮裡的罐子,發現罐子也正望著他,對他露出鼓勵的微笑。習齊轉回了頭,慢慢閉上了眼睛,
『我從未見過這種色彩的蘑菇,紅色的、豔紅色的,好像我的心臟一樣,在夜色裡劇烈地跳動著,光是凝視著它,我的心跳……就不像我自己的……』
習齊驀地睜開了眼,他在海水中微蹲了下來:
『像我這樣的人……像我這樣,被人們丟棄、被世界放逐,連媽媽也不要我的人,有什麼資格待在他的身邊?我和他不一樣,我是被他們丟掉不要的、被他們所鄙棄的,我和城市裡的人都不同,我隱藏著自己的懦弱,在那些野獸身邊,茍顏殘喘地存活著。我坐視著他們傷害人、坐視著他們傷害我。我深陷在白色的殼裡,無助地拍打著……』
『……我以前總不明白,為什麼人可以如此輕易地拿起剪刀,為什麼在揮動剪刀時,那雙血肉之軀不會顫抖。但我現在知道了,剪刀是如此迷人,只要有心,任何人都可以拿著剪刀,剪壞任何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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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啊,請你饒恕我,從前我的世界裡只有蘑菇,城市是著長滿蘑菇的地方,形形色色、五花八門,但如今我卻看見了獸,獸、獸、獸,滿坑滿谷的獸,他們在垃圾場外徘徊、在城市裡亂竄,他們到處吞食著蘑菇,把蘑菇當作食糧,在月色下茁壯。』
『……他們撲向我、撲向我所愛的人,吃掉我的蘑菇,化身成另一隻獸。我不知該如何是好,假如我開始復仇、開始向城市吶喊、開始拿起剪刀、成長茁壯,我不知道自己會變成怎麼樣,會不會變得和他們一樣,我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
習齊開始徘徊、亂舞,像失了根的旅人,又像飄搖不定的鬼魂,他從海灘的這一頭,狂奔著到另一頭,又從另一頭恍惚地晃回來,
『……我是誰?我是什麼人?啊,又一朵不記得名字的蘑菇,哈囉,你是Ivy吧,初次見面,你好嗎?咦?我才是Ivy?Ivy是誰?是那個躺在地上的機器人?還是垃圾堆上的披薩盤?我是誰?你又是誰?啊……蘑菇……到處都是蘑菇,好多蘑菇……』
習齊忽然放浪地大笑起來,他在海水裡旋轉、再旋轉,在罐子凝視的目光叫著跳著,好像眼前當真是一片長滿蘑菇的花園。而Ivy就置身其中,掛著虛幻的笑容看著這一切。
『可是……我……忘不了……』
習齊在海水中蹲下來,海水淹過他傷痕累累的臂,淹進他的髮梢。他緊抱著膝蓋,彷佛飽受催殘的小貓,在自我的夾縫間顫抖。
他感受得到罐子熾熱的視線,罐子正在看著他,Tim正在看著他:
『我忘不了他,無論如何忘不了。即使我連自己都忘了,即使我遺忘了整個世界,我還是忘不了他,醒著也好睡著也好,我都忘不了Tim。上帝啊,我騙了你,Tim在我眼中已不再是蘑菇,我忘不了他的笑容、他的吼叫、他的憤怒、他溫柔靠著我的溫度、他撫摸我時的觸感,他湊近我說話時的氣味,我全都忘不了……』
習齊在海水中跪倒,慢慢地、極微弱地開始啜泣,帶著微弱的嗚咽:
『我……喜歡Tim,我愛上了他。我好喜歡好喜歡,喜歡到不知該如何是好,即使他的目光,總在城市之外更遠的地方,我還是好喜歡他,想永遠待在他身邊……』
『Tim,我們一起逃吧!一起拚命地……』
習齊的聲音截然而止,原因是罐子忽然從背後擁住了他,力道大的幾乎把他撲倒在海水裡。就像在舞臺上一樣,他從背後抱著他、摟著他、觸碰著他,甚至輕吻著他溼潤的臉頰,習齊的腦子一下子全空白了。他無法呼吸,有罐子給他的氧氣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