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不得半分退怯。知其不可而為之,這於我,是道,更是義。身為劍客,這是捍衛己道的義務,身為掌門,卻是門派存亡的責任了。縱然我心底清楚的很,明日那一戰必是艱險萬分,或許……更必然是死,但卻亦無半分懼意。
在這世上,有一些事,遠比一己之軀更為珍貴。
但在令狐沖那般柔和的視線中,我忽地卻怎麼也說不出口。他自然是理解的,但偏偏是這種交心相知,只令我酸楚難當。我心頭隱隱存著的隱瞞意圖,卻驀地竟然難以為繼,潰不成軍。
我或許應該告訴他,方才沒有發生任何事,但他又怎麼可能相信這謊言。畢竟若我知曉他要去赴死,必定會攔在他身前,而易地而處,他怎麼會容著自己眼睜睜看著我的死亡。我或許應該命令他,如那日師父命令我一般,令他明日不得上場,不得動手。我或許應該……將他自這片紛爭泥淖中推離……然而我已經陷得太深。
我與他之間的感情,本就是沒有未來、沒有片刻光明的。但是不得同生,不得同好,或許同時赴死,亦是很好的。
我心底忽地難受得很。我又怎麼捨得,他是我這一生唯一的羈絆與牽掛之人了,我捨不得他受一星半點的傷。又何況,彼此間的心有靈犀令我清楚明白,若我開口,他必然是會應下的,無論我的要求是甚麼。然而,我竟怎麼也狠不下心來。
究竟哪一種是更好的,一生一死碧落黃泉,還是同生共死攜手相依……這世間那麼孤單寒冷,他一人消受的住麼。我忽地忍不住自嘲:嶽不群,嶽不群,你如今也困在這情之一字,你亦是怕了吧,你怕失去他。然而我看見他眼中的執著,看著他沉靜等待的溫潤的眉角,纏著絲繾綣,忽地眼眶一熱,竟無端生出一絲莫名希望。
我終究開口道:“恆山派的兩位師太,死於左冷禪之手,明日我必要與他一戰。”
“他如今修煉了辟邪劍譜,武功當可比東方不敗。”縱然是那獨孤九劍,亦是敵不過的。
“明日之戰,必是萬難。”
一個個字詞自我口中緩緩道出,竟令我筋疲力竭,吃力至極。我忽地覺得此時話語間的片刻停頓變得無比緩慢。然而,這坦白明明容易的很。不過只是最簡單的開口,將那壓在我心頭的沉重巨石釋放,卻怎麼竟是天下最最困難的事情。我胸中彷彿有一柄刀子在剜著心口,生疼得緊,我這是在逼他,我正親手加害我最愛的人……畢竟他是我唯一的情之所鍾……
然而一句是白首偕老,一句是相忘於江,我竟是怎麼也不敢選擇後面那句話。我二人遊走在倫常邊緣,卻又深陷在武林漩渦的正中,若是我對他的感情再純粹些,又或我們之中任何一人懦弱些,或許此事便會是另一個結局。然而偏生,這一切均是假設。
將選擇擺在了他的眼前。“你……”
他卻開口止住了我的話語:“噓,師父。”我忽地再難以抑住流下淚來。他的手指輕柔得撫過我的臉,拭去我頰邊的冰涼淚水。他偏過頭笑著道:“你願意與我說,便夠了。師父,你需明白的是,無論你說的是甚麼,都決不可能教我走開。”
他道:“師父,天下人總想要甚麼天長地久,而這長久,我從不敢奢望。”我胸中一片澀然,卻又因這句言語裡頭的歡暢反而浮起寸寸的柔情蜜意,夾雜在一起,異常得酸楚難當。這世上的有情人誰會不貪戀溫存,埋怨光陰之短,恨不能永生永世,日日交好。但我與他偏偏早已不敢有任何奢求,不是不想,而是不敢。這現世殘酷冷漠得很,摧毀一個人又太過容易了。
“我不求平安喜樂,亦不求甚麼來世。我只要這一世與你生死相隨,無論禍福生死,這天下再無甚麼能分開我二人。好不好?”
夜色那麼深,沁入房中的寒意那麼冷,而他的言語卻如羽毛一般輕柔,如雪花一般靜謐,輕輕得落在我靈魂中最脆弱的那些土壤上。我側身怔怔瞧著他,緩緩伸手觸碰上他的面龐,顫聲問道:“你不悔麼?”他卻道:“師父,你後悔麼?”
我閉上眼,灼人的暖意在胸中肆意流淌著。一切的惶恐、一切的踟躕,在這一問中,均數消卻,徒留下心底最簡單的二字。
不悔。我輕輕道。
武林中最重莫過於俠,而天下事,大抵慷慨就義易,從容赴死難。故而蒼生百代,亙古千年間,捨生取義的君子終不過少數,反倒庸碌小人、貪生畏死者蔚為廣眾。然而俠者,大也,投身此道便早等於將生死置之度外。如今我已被步步緊逼到了懸崖峭壁之畔,前無路!但有他這句話,雖死無憾。
我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