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頭一片柔軟,牽著他回了屋,低聲答道:“這次不比以往那幾次,約莫要好些時日才能回來。”每次令狐沖知我下山,便會露出不願和不捨的神態,令我既是為他的孺慕親近而歡喜受用,又為他難得一見的黏人而深感頭痛。只是令狐沖還是個孩子,武林中兇險萬分,我怎麼敢冒著危險帶他下山去。遙想第一次知我離山的時候,這小子還哭了一場,好說歹說才鬆開了我被他淚花沾得半溼的衣袖。回山後清松才告訴我,我離山的那幾日,令狐沖每日都呆呆望著山腳,似乎在等我回來。
自那次起,我下山時便盡力加快處理事務的速度,好快些回到山上。我知道令狐沖在心中是把我當成了他唯一的親人,唯一的依靠,這樣一個孩子的軟綿綿的情感,我心裡怎麼可能不感動。隨著我待他越來越親近,我知道他與故事裡的那個人越發遙遠。他是會牽著我手撒嬌、乖巧的少年,而不是那個故事裡帶著絲恆久的憂鬱,笑傲江湖的俠客。
“師父,早些回來。”令狐沖悶悶得說。
我低下頭,恰見他右手緊緊攥著那柄木劍,額前黑色的碎髮在陽光下淬染上一層細膩的金色。他沒有抬頭看我,我知他心裡頭定是萬分不樂意,但早熟的細膩心思卻令他沒有把那絲不捨宣之於口。我低低應了一聲,不知為何竟然有些不是滋味。
下午我在有所不為軒處理俗務時,季潛行色匆匆進門對我道:“大師兄,三日前宋州府下的一個村落被屠。前幾日有人曾報在宋州城內見到任我行,只怕事關魔教。而那村子地處華山、嵩山交界,恐怕要請大師兄下山走一趟。”
華山地處五嶽之西,與南嶽衡山、北嶽恆山、中越嵩山皆為接壤。魔教老巢坐落於恆山而東,位於河北境內,這雖然不被普通武林人士知曉,對於武林中的中流砥柱卻不是一個秘密。魔教行事向來詭秘狠辣,得罪了不少正道門派,為人敵視,華山派自然也暗中有著眼線。
我問道:“嵩山派可有派人?”
季潛憂心忡忡道:“嵩山來了封書信,言他們也派了人去調查,還言及事不宜遲。大師兄,前些日子聽聞魔教教主更替,莫不是新教主任我行上任後……”
我擺了擺手,沉著臉打斷了他的話,道:“莫要胡亂猜測。我下山後自會調查清楚。”
想到魔教可能參與其中,我的心中不免沉重下來。這一年來我修習《紫霞功》已臻至小成,劍道亦不敢有一日荒廢,技藝傍身自然也無所畏懼。但若此事果真牽扯到魔教,那便不光是五嶽劍派的事,只怕天下正道都要來摻上一腳。武林中風波將起,再也不得平靜。
師父師叔們雖對華山派分裂為劍宗和氣宗二宗的緣由緘口不言,但我隱隱知曉,這與魔教有著牽連。後來二宗各持己見,終於水火不容,無法挽回,然而這畢竟是門中秘事,我資歷太淺,自是不得而知。
想到這裡,我又微微嘆息。拍了拍令狐沖的肩,如前幾次般仔細叮囑了他。令狐沖點著頭一一答應了,琥珀色的瞳中,一片清澈。那樣的神色竟讓我內心不由生出了一種深沉的護犢之情,無論如何,令狐沖這般的孩子,是不該牽扯到武林的風雨中的。我緊緊得抱起他,頭一次感到為人師父的責任沉甸甸的,壓在我肩頭。
次日清晨,我便下了山。自華山腳下起,到宋州城縱馬要兩日的時間。此刻和風微燻,春意漸漸蔥茸,我一騎向東而去。道上偶爾可見到大大小小的商隊,替人護送的鏢局,兩側不見邊際的群山峻嶺,或是肥沃青苗的田野,南歸的候鳥稍駐枝頭,竟一副寧靜之景。
當下已至大明王朝中後期,積重難返,已至疲敝。武林中人雖避諱朝綱,但地方民生卻與門派的生存息息相關。朝廷田稅改革已經有了好些時日,然而終究上下否鬲,民間依舊是佃戶租庸,豪強割據。漫山遍野的山莊裡,那些田地雖是百姓耕種,卻不是百姓所有,而歸鄉紳員外一人霸據。民生幾多艱難。
我拉回思緒,夫子的教誨忽然浮現眼前:‘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雖久不廢,此之謂三不朽。我終究是小人物,逆天改命是大事;更不要論王朝氣運,拯救黎民蒼生,這些不切實際的夢想更是我從未想過的。只是,身為三尺男兒,凡我能做的,總要憑藉一己之力做些便是,也不枉夫子與師父的教誨,不枉我轉世來此人世間再走一遭。
趕到宋州城時,天色遲暮,青灰的石磚牆在斜陽下拉出沉沉的影子。街頭巷尾點起了燈,巷中人家燒起了炊煙,城中人流匆匆依舊繁華,喧囂的寧靜背後又暗藏著絲絲緊張,隱約帶著一觸即發的味道。城中百姓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