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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部分

靈樣磕頭燒香。香畢,木手子按蘇先生吩咐過的,唱,獻祭文——

此唱一出,眾人皆驚。這溝裡,除了東家莊地,可都是目不識丁的呀,這祭文,誰獻?

就在眾人驚詫間,只見木手子走過來,將一條大紅被面披在少奶奶燈芯身上,早有天狗幾個,雙手捧著供盤,只見黃裱紙裡包著的,正是要獻的祭文。少奶奶燈芯鎮靜一會兒,雙手捧起祭文,學涼州城齋公蘇先生那樣,朗聲開唱:

至聖洋溢 福祿油神之位

考神明之有賴兮 開諸心而茫然 溯福德之濟人兮 利澤遍乎山川 彷彿太乙之燃黎兮 輝煌映於華堂 烹調五味之相宜兮

通口莫不充腸 弟子開設油肆兮 賴神為之幹旋 多寡取之不竭兮 混混猶如湧泉 沾 神恩之高厚兮 宜服應之莫忘 援卜金秋之佳日兮 央士敬上祝章 叩拜祈禱兮 酒餚潔供 敬獻 祈 神明之來格兮 為酒麴之是醬

尚 饗

唱音剛落,油坊內便一片譁然,人們真是驚訝死了,天呀,她竟識得字,她竟識得字呀,還會唱這麼好的祭文。喲嘿嘿,這女人,了得!

禮畢,開始領羯羊。五隻肥碩的羯羊頭染紅色,牽了過來,許是天意,木手子剛喚了聲徹展大領,就見五隻羯羊齊唰唰搖頭擺尾,好不興奮。彷彿,極情願被油坊神領走。

炮仗聲震天轟響,少奶奶燈芯匍匐著的身子緩緩而起。

開榨了——

油坊頂上,響起七驢兒尖亮的嗓子。

這一聲響,直讓寡味了三年的空氣瞬間充滿清油的澤香。

開榨了。

這個正午,全溝老少在油碾的轟響聲中喝著香噴噴的羊肉湯,嘴裡卻溢滿對下河院少奶奶的讚美之詞。馬巴佬被這陣勢完全駭住了,心裡撲兒撲兒的亂跳,打早上到現在,少奶奶燈芯正眼都沒瞧他一眼哩。往後,這日子可不像預想的那樣輕鬆痛快。

油香四溢黃燦燦的清油水一般流向油桶時,馬巴佬那顆按捺不住的心又沸騰起來,開榨那天的憂慮像一場小感冒被他輕易抗了過去,跟七驢兒的合作終於再次開始。

事前馬巴佬做了一場煎心抉擇,踢開七驢兒單幹的主意是他在來時就打定了的,但這夢想因老姐夫的離去不得不告滅。誰能想得到,馬巴佬這次拉老姐夫來,目的就是想給自個找個往外送油的幫手。大災年間他雖是沒施捨給老姐夫一碗水,可畢竟,他是他姐夫哩,如今他孤單單一人,離了他幫襯還咋活?況且,出門那天,他就拍了胸脯說,只要按他說的做,保證讓老姐夫跟廟裡那看破紅塵的妙雲法師見上一面。老姐夫也正是衝了這點才跟著他來,誰知卻又讓少奶奶燈芯給打發到了窯上。

缺少親信的馬巴佬不得不再次將希望寄託到七驢兒身上。七驢兒的能耐夠他一百個放心,他不僅路熟而且事情做得漂亮,冒著大雪三天一來回,銀子一分不少交到六根手上,他的誠信讓六根臨死那天還讚不絕口,可馬巴佬隱隱覺得這小子現在不對味兒,試探著問了幾次,七驢兒說,餓死膽小的,撐死膽大的,現在不做啥時做,等大權到了燈芯手裡,你我喝風都沒。七驢兒一席話說得馬巴佬眉色飛舞,拍著他肩膀說,兄弟跟我想一塊兒去了,做完今年不做了,夠吃夠喝就行了,這提心吊膽的日子不是人過的。二人經過一番密謀,決計原走老路,得利五五分成。七驢兒一番推託,硬要自個拿三。馬巴佬被他的謙讓和誠心感動得說不出話來,心裡再也不敢疑惑了。

一連幾次都相安無事,少奶奶燈芯像是忘了油坊似的,整個人都纏到煤窯去了,七驢兒跟馬巴佬好不得意,遂決定要做就做狠點兒,反正今年菜子多,不在乎少掉一桶兩桶,便在騾車上又加了一個桶。直到大雪初降的這天三更,裝好車上路的七驢兒突然抱著肚子喊要命,急得馬巴佬左一聲右一聲問,到底能去不?七驢兒疼得在地上打滾,咬住牙說,這趟你去吧,我跟人家說好了,壞了信譽日後怕沒人要貨哩。油已裝車上,再往下卸就十二分地捨不得,再說了,七驢兒說得也有道理,這事本來就不是光明正大的,要是壞了信譽,那邊不肯要貨,往後,還咋個做?迫不得已,馬巴佬趕了騾車上路。天很冷,西北風嗖兒嗖兒的比刀子還厲。馬巴佬想,這賊也不是好做的,三更半夜起身,摸黑上路,兩頭不見天日,還不能撞見熟人。唉,都說福好享,誰個知道這福中的苦哩。這麼想著,就覺自個這輩子也真不容易,好不容易學個手藝,誰知溝外又沒油坊,多虧了妹妹水上漂,嫁到下河院,要不,就連這碗飯也吃不上哩。一路恓惶著,邊走邊想,隔空不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