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心的姿勢裡看到一種東西,這絕不是一次簡單的梳頭,更不像管家六根說的她是閒著坐不住,放著少奶奶不當,偏要跑出來瞎顯擺。八成……
然而不管咋說,少奶奶燈芯一連串對溝里人親近熱乎的舉動著實讓人開心,比從管家六根手裡拿到實惠的東西還開心。不知不覺間,下河院少奶奶燈芯在溝裡的口碑一下好起來。
很快,溝裡的女人感動得跟她無話不談了。這個世上,女人其實是最耐不得小恩小惠的,何況少奶奶燈芯用的絕不是小恩小惠。她是拿心跟溝裡女人的心往一塊貼,溝裡還有哪個女人傻到不願跟她貼心?關於租子的事正是在這時候開始說進燈芯耳裡的,少奶奶燈芯佯裝無意的問話讓溝里人少了戒備,不小心便會洩出管家六根一些秘密。有些人倒更像是故意,順著燈芯的話把對管家六根的不滿發洩出來。漸漸,少奶奶燈芯眼前豎起一個貪得無厭的影子,大把大把去無蹤影的銀子讓她恨不得立刻將管家六根的惡行擺到公公眼前。但她忍了再忍,她知道現在還不到時候,爹再三提醒對付管家六根切不可草莽行事,他在下河院水深得很,決不是輕易一兩棍子就能把他打趴下的。
燈芯只能從長計議。
這天燈芯幫溝裡女人草繩揚場,揚場就是將打碾下來的菜子拿木鍁順風揚起,讓風吹走草屑或是雜物,黃丟丟的菜子便會變得乾乾淨淨。站在下行裡,燈芯手握掃帚,將風吹到下行的草屑和菜角皮清掃出去。菜子打在臉上,草屑沾頭髮上,燈芯全然不顧,注意力完全集中到跟草繩的談話上去了。嫁過來以前燈芯就跟草繩認識,草繩生了四個丫頭,急於要兒子,找她爹吃藥,一來二去兩人便熟了。草繩是個心直口快的女人,肚裡從來不裝話,加上又對燈芯一家心存感恩,一聽燈芯問管家六根的事,不遮不掩就給說了。場揚到一半就見管家六根遠遠出現在另家場上,燈芯丟下掃帚,徑直走了過去。
草繩緊忙在後邊喊,少奶奶,心裡裝著就行了,犯不著跟誰也提。
燈芯清楚,這是草繩在提醒她呢。溝裡雖說都是些莊稼人,多一半又是佃農,可人跟人不一樣,這一點她還是心裡有數。
管家六根正跟這家商量租子的成數,燈芯裝做隨意地問,幾成?場上的男人囁嚅著,半天不肯說。管家六根看了她一眼,大大方方說,六成。
燈芯哦了一聲,不是說按七成收的麼?
少奶奶的意思是我少收了?
看你,話說哪兒了,我這不是才跟著你學麼,多收少收一成的,不打緊,只是甭讓他們白忙了這一年。
少奶奶真是會替他們想。管家六根點頭道,眼睛卻一刻也沒敢離開打場人的臉,生怕他一漏嘴說出什麼來。那人見少奶奶這麼說,忽然就大了膽,囁嚅道,少奶奶,真按六成收啊?
這事你問管家。燈芯突地丟過去一句,臉依舊笑盈盈的,一點看不出她說這話的意思。管家六根臉突地一綠,他剛剛跟場主商量的是按七成五收,上下就是一成五的出入,場主當然不樂意。
不過他旋即穩住自個,說,多收少收也不是我說了算,這要看東家的意思。少奶奶要是真想給他們減,就先跟東家拿仗拿仗,也好讓我心裡有個準。
燈芯掉轉頭,忽地指著遠天處的一團雲,喊,快看,火燒雲!
遠天處果然騰起一團火燒雲。
那邊,草繩已在喊了,少奶奶,你答應幫我揚場的,我可顧不過來,這好的菜子,要是揚不乾淨,可惜了。
我就來。燈芯甩過一句,抖著一身紅衣綠褲,去了。
管家六根僵在那兒,心裡比火燒雲燒還難受。
菜子打碾到一半,各家各戶能打多少便都在燈芯心裡了。下河院的租子她也有了數。這時候她開始謀算另件事。
這件事兒跟租子比起來,一點也不小。燈芯所以把它推到現在,是因一直找不到可以託付的人。
終於有一天,下河院奶媽仁順嫂的兒子二柺子秘密走進了西廂房,就連他的親孃仁順嫂,這次也被瞞在了鼓裡。
管家六根照舊日出而做,日落而息,偶有空閒,便來到東家莊地的上房裡。
東家莊地看上去氣色稍稍好了些,他正在抽水煙,丫頭蔥兒站邊上侍候。東家莊地的這個愛好也是管家六根帶來的,以前他不抽,勞作乏困的時候,他躺老婆邊上聽曲兒。當然是三房松枝。三房松枝是個很會哼曲兒的女人,山曲兒從她鼻孔哼出來,就裹了一股清爽爽的山風,彷彿人到了山林中,耳邊有盈盈的松濤,有啾啾的鳥鳴,還有一股山花爛熳的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