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出槍,準備去殺敵。她伸出手,拉住他的軍裝。他轉身,拍了拍她的頭,說:“雅書,乖,在這裡等一下。舅舅去把他們打發走,再來接你。”於是,她鬆開手,看著他離開。
荒野長滿了雜草。夕陽掛在天邊,染紅了天際。晚風吹過來,濃郁的植物香中,又夾帶著鮮血的腥臭和彈藥的味道。她站在那裡,看著一個又一個人倒下。他們的軀體被子彈射中,發出沉悶而細微的響聲,重重地倒在地上,漸漸地死去。
死亡。她看到他們死亡的過程。他們不是立刻離開這個世界,而是躺在那裡,任由生命一點一滴地逝去。抽搐著,嘶叫著,鮮血湧出來,夾帶著泡沫,泥土混在傷口上。她看到這樣的情景,替他們感到疼。那該有多麼痛,多麼痛。絕非是割傷了手指或是摔破膝蓋那點痛。
所謂的敵軍,她知道,統帥是她外公的一個故友,一箇舊式軍閥。他曾與她的外公一起喝茶下棋。曾經的朋友,因為爭奪地盤和利益,反目成仇,兵刃相見。
為什麼要打仗?幼小的林雅書站在那裡,看著一個又一個生命的喪失,她無法明白。
有人喊:“日本人的飛機來了!”抬起頭,看見遠方飛來的飛機,正在投擲炸彈。
“雅書。雅書。”
她聽見有人在喊她的名字,是舅舅的聲音。她轉過頭去,見舅舅正跑過來。
“雅書,快躲。”孔晨盛喊道。
一枚炸彈投下來。炸彈爆炸,發出巨大的響聲。
林雅書感覺到一股熱騰騰的液體淋在她的頭上,順著她的額頭,流進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很痛,睜不開,她用手揉了揉,然後睜開眼。
她看到的景象,使得她這輩子都難以忘記。她的舅舅站在她的面前,腦袋被飛來的彈片削去半個。他僅剩的那隻眼睛,依舊在看著她,那隻眸子充滿了對她的關切,對戰爭的焦慮,對死亡的恐懼。
他死了。他的軀體站在那裡,彷彿是幾秒鐘,彷彿又是幾世。他倒了下去,肉體與土地撞擊的聲音,悶悶沉沉的。她看到他的腦漿與血液混在一起,流淌出來,泛著細小的泡沫。她看到自己的手,被血染得鮮紅。她剛才擦去的液體,正是她舅舅的血,淋了她一頭的鮮血。她想要大叫,嘶喊出內心的恐懼。可是她發不出聲音,只是瞪大著眼睛。然後她的眼前一黑,暈倒在地。
不知過了多久,她醒過來。已經是夜晚,黑暗籠罩著大地。四周一片死寂,活人都已經離去,只剩下屍體。她看到舅舅的屍體躺在她的腳邊,血液已經凝固,螞蟻爬來爬去。
她腳上穿著紅皮鞋。這雙鞋子是新的,她原本十分喜歡,但此刻,這鮮豔的紅色十分刺眼,這是鮮血的顏色,彷彿火焰,炙烤著她的雙腳。她把紅皮鞋脫下來,扔到一旁,光著腳站在那裡。她開始哭,很大聲地哭,希望淚水能夠洗去所有的恐懼。她哭了很久,直到聲音嘶啞。眼淚流盡了,她哭累了,靠在舅舅的屍體旁邊,睡了過去。
都是她的錯。如果不是她,舅舅便不會死。是她害死了舅舅,是她……她永遠忘不了舅舅那隻空洞無神的眼睛,以及缺了一半的頭顱。
林雅書從夢中驚醒,額頭上滲出細小的汗珠,她想用手去擦汗,卻發現自己的右手被人握著。她撇過頭去,見柳漢文趴在床邊,他一隻手彎曲著放在床沿上,頭枕在手臂上睡著,另一隻手緊緊地握著她的手。她環視著四周,這似乎是飯店的一間房。金色與紅色相間的色調,華麗虛浮的傢俱。她看到床頭櫃上擺放的花瓶,裡面插著白色的百合花,她知道這是他擺在這裡的。
柳漢文依舊穿著軍裝。他睡覺的樣子,天真而純樸,彷彿一個孩童。他的眼睫毛很長,讓人疼惜。但林雅書並沒有注意到他的容貌,她看到他腰間配的槍,她想要拿到那把槍。她小心翼翼地坐起來,以免把他吵醒,然後伸出那隻沒有被他握住的手。
“你醒了?”柳漢文睜開眼睛,打了一個哈欠,問道,“你要拿什麼?是不是想喝水?”他站起來,替她倒了一杯水,遞給她:“來,喝點水吧。你正在發高燒呢,得多喝些水。”
林雅書轉過頭去,不理睬他。他笑了笑,在床沿上坐下,把杯子舉到她的面前,道:“喝點水吧。”林雅書一揮手,杯子裡的水晃出來,灑在床單上。柳漢文把杯子放在床頭櫃上,笑道:“林小姐,睡在溼的床單上可不好哦。”他喚來一個女僕,吩咐她拿一床新的被子床單過來。
“你瞧。要換床單了,我就不得不把你抱起來。”柳漢文笑道。他掀起被子,彎下腰,一把將林雅書抱了起來。林雅書憤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