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了,甚至是那樣的鄙夷。
他想,這不是悠悠的錯,是陳年,那個陳年用魔術一樣的手段,遮蔽了她的心智。
每見一次悠悠,他的心就難受一次,就像,向著不可救贖的深淵,又滑進了一步,他想用躲避來規避這剜之疼,可是,見不到她,他又會覺得茫然,好象整個世界一片蒼茫,而她的不曾存在使這個世界失去了方向。
很多時候,他覺得自己快被茫然淹死了,他想浮上來,大口大口地呼吸溼潤的空氣,於是,他就去商場,躲在粗壯的柱子背後,看她,充滿了無限的柔情,看她看她不停。
悠悠將橘色的波浪長髮塞進粉紅色的小帽子裡,面前和身後的櫃檯上擺著各色的瓶子,它們優美而剔透,像晶瑩的有色水晶。他覺得站在其中的悠悠也是這些美侖美奐的水晶中的一員。
當有人在櫃檯前站定了,悠悠的臉上就會盛開了一朵美麗的太陽花,左左只覺得她像太陽花,因為他認為太陽花是他見過的最最美麗的花,小巧的花瓣被陽光普照得像一片透明的粉色空氣。
他也試著在悠悠的櫃檯前站過一會,悠悠正埋頭髮簡訊,見有人過來,堆了滿臉的笑抬頭,就看見了左左,滿臉的笑,緩緩地,就落了下去,像舞臺上遲緩的落幕,她沒好氣地說:要買香水麼?
左左靦腆地笑了笑,看上去有些拘謹,悠悠粲然地就笑了:你和你爸爸真象。
左左的臉曾的就紅了,他太清楚這句話背後的潛臺詞,他的眼裡,漸漸盈上了淚,可,他不想讓悠悠看到他落淚了,這是多麼不男人的事。
說真的,他竟是那樣的看低自己的父親,他的一生,就是在女人的裙子底下鑽來轉去,並以此為樂,左左覺得伊河的一生就像一條蚯蚓,無甚危害,卻是齷齪。
左左有些負氣地說:我來買東西的,正好路過這裡的。
悠悠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左左故意慢吞吞往一樓超市走,過了一會,他拎著一包零食從超市出來,走到悠悠面前,朗聲說:悠悠,再見。
特意將手裡的方便袋弄得簌簌做響,悠悠當然是聰明的當然是解其意的,卻也沒有戳穿,只是笑了一下,左左走了很遠了,悠悠忽然喊了一聲:左左。
左左就停了腳,回頭去看。
悠悠兩手扶在櫃檯上,咬著唇,有點破釜沉舟的架勢:左左,我比你大一歲。
左左滿腔熱望,他遲疑了一下,晃晃頭說:我知道了。
悠悠又說:左左,有件事你不知道。
聽了這話,左左忽然地就不想再聽下去,有了逃跑的慾望,悠悠的聲音卻不依不饒地追著他背影說:我男朋友很帥。
左左沒應聲,飛快地走,出了商場,外面烈陽似炙,他仰起頭,很疼很疼的眼睛,被突然湧出的一股液體浸潤了。
左左的第一場愛情,還沒來得及開始,便失去了,他一邊擦淚一邊走,不小心撞到了一個拉著板車賣花的人,那人一個趔趄,好端端的一盆花,就從車上滾落下來,啪地碎了,隨著這聲暴碎,左左聞到了一股馥郁的香,在夏天的空氣中快速蔓延開來。
左左怔怔地站下了,他看見了那株像小樹一樣的花,碧綠的葉子間有白色的小花宛如碎雲浮天。
賣花人尚未來得及怪罪左左,左左已將散在地上的泥土攏了起來,頭也不抬地說:拜託你給個花盆,這花我買了。
賣花人虎著的臉便鬆弛下來,遞給他一個花盆,左左說多少錢。
賣花人看了看花又看了看他說:五十吧。
左左掏了一張錢給他,把花栽進花盆,抱起來走了幾步又折回去問:這是什麼花?
賣花人埋首匆匆往前趕:梔子。
左左抱著梔子在院子裡站了半天,決定將梔子放在三樓曬臺上。聽見他的腳步聲,李小蘭探出頭來問:兒子,你抱著什麼?
左左說梔子。
李小蘭嘟噥道:那花的香,太烈了,你放曬臺吧。
左左說知道了,抱著花盆往曬臺走時,他忽然聽到了一些笑聲,繚繞在身邊,他站定了,四處張望,很靜,所有的房客都不在家,只有一樓隱約響著電視的聲音,寂寞的李小蘭和寂寞的電視機。
左左站定後,那些尖銳而隱約的笑,便遁沒在空氣裡,像一縷將絕的煙霧,他兀自笑了一下,繼續往樓上走,那些笑聲,再一次,繚繞回來,在他周遭的空氣裡,纏繞升騰……
那麼熟悉的笑,在他耳裡響過多次了,他找不到出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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