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中間過去了許多年。
許多年後,毫無徵兆地回憶起那句話時,突然地壓抑地想到——
'壹'
我相信每個人都比自己想象的要強大,但同時也比自己想象的要普通。
哪怕電視是電視,電影是電影,小說是小說,可自己過的生活很多時候能夠亮出根本不輸於它們的利劍。電影倘若還有一百分鐘的長度,小說也許還有十幾萬字的容量,可我們的生活卻能夠以數倍於它們的容量,不斷地逼迫你接受。無法換臺,也不能離場。
而就是這樣的生活,你曾經以為那條只有自己走過的離家之路,曾經以為只有自己哭過的被棉被攝取的眼淚,其實早就有無數的人都已經,正在,或即將遭受了。
強大的,卻又普通。每一個人。
其實痛苦什麼的,對於他們來說從來也不缺。關鍵只在於——
'貳'
第一件發生在公交電車上的事。
大概在我剛剛讀小學的時候,有一天跟著奶奶去某個地方。上了電車站在窗邊位置,奶奶在我的一邊,另一邊站著一個婦女。慢慢電車開起來幾站後,我感到腦袋上一直被那個婦女的手臂壓擋著,沒有辦法只有弓起肩縮著脖子。
過去幾分鐘後,終於按捺不住的奶奶對那個婦女說“你的手不要這樣放,一直壓著我孫女的頭”。她說話的時候一隻手拉著我的胳膊。
但那女人不承認,隨後開始連續不斷地回擊。最後甚至說到“我剛才明明看見你也壓到前面人了,現在反而來說我”?
口才或是氣勢什麼的,對於當時年齡六十出頭的奶奶來說,都太難了。我只記得她越來越因為氣憤而有些僵硬的臉。
當時奶奶一手拉著我的胳膊,一手捏著她的藍布包握在座位扶手上。
奶奶是個和其他老人一樣,會把錢或者重要票證用塑膠袋和布手絹包了一層又一層的人。
'叄'
第二件發生在公交電車上的事。
應該依舊是發生在我讀小學時。夏季的某一天坐電車。那會兒還是有前後兩截車廂的老式電車。車廂里人擠人,正是上海最以“電車中一平米內有二十五隻腳”而聞名的時候。沒過多久就開始頭暈,小時候胃不好,很容易乾嘔。被擁擠,燥熱的光,汗味的空氣團團包圍後沒多久,我感受著最熟悉的反胃。
差不多在堅持的極限時,突然看見前面,在隔了我大約幾米,中間還站著許多人的地方,有個年邁的老人在衝我招手。
因為當時還沒有流行類似“已故的爺爺在忘川水對岸喊你過去呢”之類的段子,還只是小學生的我只當他認錯了人。不過過了一會兒,從他的視線上確認了,沒錯,他是在喊我。
遲疑了一下,還是慢慢地擠過去,走到他近前時,這個完全陌生的清瘦的老人從座位上站起來對我說:“我下站就到了,你坐這裡吧。”
其實到現在回想起來,依然不清楚他這樣做的理由,按說隔了那麼多人也不至於注意到我。但現在執著於這些也沒有意義了吧。
長命百歲。
'肆'
第三件發生在公交電車上的事。
幾年前的一天,和朋友一起坐電車上她家過夜。挺晚的時刻了,車廂裡光線近乎全暗,但人依然很多,一個貼一個地擠在車廂裡。我們站在過道附近,前面還有臨窗站的人。
我和朋友一直在聊天,隨後卻逐漸注意到,站在我身前的一個女孩,一次次地回過頭看我。在我的疑惑就要指向問題核心時,她已經率先行動了一步,擺明了緣由——
她把背在身後的包取下,看了看拉鍊,然後轉背到了胸前。
這件事到今天我依然帶著猶如仇恨般的情緒牢記於心。
'伍'
有個詞語叫“渾然不覺”,有個詞語叫“不以為意”,有個詞語叫“一笑了之”。
如果無論哪個都和我們沒有關係。
'陸'
曾經羨慕過的人裡,最早是姐姐。小時候她的家境好過我數倍不止。雖然她並稱不上有資格,可當時依然覺得姐姐真像個公主啊。後來認定,肯定是那樣的家境培養出了姐姐的個性。是比彆扭的、好哭的、自卑又多心的我平順得多的個性。很自然而然地以為,如果能有一個富足美好的生活環境,如果能每個禮拜都能穿新衣服,如果早早地吃到高階糕點房裡的新款奶油,如果能這樣的話,說不定我也能變成內心更開朗,不會斤斤計較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