鳴一聲後,悠悠睜眼。
「有哪邊不舒服嗎?」站在離床榻有六步之遙的地方,望著她從對現況疑惑、到終於發現自己的赤裸狀態,衛子明正要開口安撫時,她忽然包著棉被飛快跪地。
「小人不求將軍恕罪,小人深知隱瞞身份進入營中觸犯軍法,罪大濤天,但請將軍應了小人一個請求,小人也能死得心滿意足。」
「我沒說過要處罰妳,快起來吧,妳還有傷在身,可別扯開傷口。」衛子明想上前扶她,卻又得維持男女分寸,只能不勝惆悵地站於原處。
只見那名女扮男裝的小隊長愕然抬頭,衛子明擺出淺笑寬和的表情,卻讓她嚇了一跳般又匆忙低頭。「請將軍應小人一個請求。」
「好吧,我能做到便會去做,不過妳得先起來。」
「是。」畢恭畢敬、誠惶誠恐的小隊長終於一手撐著床延,頗為吃力地緩慢起身。「將軍,在小人的衣杉袖口裡,藏有一個錦囊…請您開啟一看。」
衛子明狐疑地瞧了她一眼,走至桌前,兩手深入折迭整齊的衣袍內摸著,果然找到一個繡工精緻的錦囊,再看了一眼她殷殷期盼的模樣,便莞爾地笑著解開。抽出一張紙條後,他仔細盯著文字,臉色突然發白,猶如再見死去幽魂。的 「這是…誰給妳的?」衛子明的眼神銳利而寒冷,一掃方才的溫情儒雅。
「是小人的母親。」一句輕柔飄然的語調,卻令頓生殺氣的將軍幾乎掉下清淚。
衛子明眼眶微紅,嗓音低啞。「妳的母親…不在了嗎?」
得到一個無聲的點頭。
難道我們真是此生無緣…他的手握緊紙條,音調顫抖,喃喃自語:「只是一面,只要見上一面就好…上天連這個請求也不答應嗎…」
「將軍,您怎麼了?」她偏著頭,關心之情一覽無遺。
「…妳,是何名字?」衛子明抹去悲慟神色,強扯出一抹微笑。
「小人名叫…瑛隼。」
「可是玉字旁的英,鳥禽類的隼?」
「好名字。美玉雕琢的巨鷹,驅向朝陽、飛馳萬里的聖獸。」衛子明緬懷地笑了笑。「真是好名字。」
在一陣沉默後,他又對著滿臉迷惑的對方說:「瑛隼,我想收妳為義子,可好?」
「可、可您明知我是女子…」
「正因妳是女子,我才得這麼做。」走向前,一手放在她的頭上,像是對待年幼的孩子,輕輕撫摸。不僅是掌心力道,就連那雙眼神、臉龐上的每一道細微線條,皆是如此的柔情似水,讓人見了深感心潮澎湃。
「請妳…好好考慮。」這道過於莊重謹慎的語氣,反而令人覺得是臣子向上官進言,對此時頓覺枯木逢春的年輕小隊長而言,實在微妙得緊。
衛子明行屍走肉似地回到帳棚,坐在案前,望著那張紙條良久,直到燭火點燃之時,才讓他察覺竟已是深夜。 從前以為,君臣有道、男女有別、陰陽結合…世上一切皆有規矩,壞了規矩的人是不會有好下場的,所以他失去所愛,孤身一人,在沙場永無止盡地作戰,最後,也會一個人走到盡頭。
這是他的命運,而他心甘情願地接受。
但那個人呢?那個比世上任何人都要善良溫柔的女子,為何也悽楚至此?為何也無能獲得最底線的幸福?
失去丈夫、又得拋下孩兒,這是誰的錯?是誰造就滿是悲劇的世間?是戰爭嗎?
不,是掀起戰爭的人,是容許這些僅存有一己私慾的人們也能活得風生水起的上天。
“連自己都不願犧牲,又怎能期盼他人會為太平盛世奮戰?”那名雍容大度的女子,多年前在自己面前道出此話時,青絲飄揚,鳳裙嫣然,儀容無瑕,精妙無雙。
他在之後雙膝跪地,對她說出指天劃地的婚誓。
那也成了他們此生的最後一面。
「鴻玉、瑛隼…」衛子明向著無人的空間細語:「…君雁。」
他沒料到這件事,所以他歡天喜地的賜給那孩子“君雁”之名,所以他把最珍貴的玉佩贈與她,所以他一直想著、總有一天要讓那孩子有一個落葉歸根的家。
現在不可能了,未來的不確定性令他寢食難安。戰爭結束後只有三個可能,除了雙方達成和平協約以外,其餘兩個可能性都會為她們兩人招致危難。
他必須制訂一個能隨未來時機而應變的計策,他必須同時讓這兩個孩子活下來。既然上天允許僅擁有一己之私的人活著──那麼,他衛子明獨活於世的理由便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