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魚風潮並不給每家每戶都帶來歡樂,也漸漸出現不幸:二樓的兩個學生為了捉魚掙錢,開始逃學,驚動學校老師出面干涉;樓上在富麗豪酒店工作的小夥子性急,騎腳踏車去撈魚,連人帶車栽進臭河溝裡,鼻孔裡灌滿臭水不說,肩頭鎖骨還跌裂紋了,回家躺了多天不能上班;更多的鄰居是被蚊蟲咬傷,河溝里布滿成千上萬飢渴交迫的蚊蟲,突然見了一群香噴噴肉乎乎的城裡人,不禁喜出望外,前赴後繼地咬得眾人鼻青眼腫。據說七樓的一個小夥子鼻尖被咬腫了,腫得像個爛蔥頭,弄得他都不敢和女朋友見面。
這些困難並沒阻止掙錢心切的鄰居們,他們下班之後還是充滿熱情地奔赴城郊河溝。然而漸漸地這股熱情消失了,一個無可奈何的問題是河溝裡的魚被捉光了。本來就快要乾涸的河溝,哪經得起如此折騰?何況全市養魚者不止是張永武一個。
可以聽到張永武在那裡挑剔地叫喚著:“這不是魚,不是魚,是水蟲子!泥鰍不要,泥鰍沉缸底,龍魚是上層水魚,不行!”
有些掙錢心切的鄰居甚至把青蛙都捉回來,說青蛙身上也是肉,也有營養,弄得張永武哭笑不得。他大聲吆喝:“誰捉到純正草魚還加錢!”
又過些日子,張永武突然也不焦躁了,也不吵吵嚷嚷地喊收魚了。他又像往日那樣從容地哼起小調。鄰居們發現,有人定期給張永武送新鮮活蹦的草魚,並且滿足供應。現在,鄰居們就是捉來純正的草魚,張永武也沒興趣了。
原來,張永武和十里外的大清河水庫簽訂了合同,保證龍魚公司的草魚供應。
張永武自負地誇口:“哥兒們大難之時,有貴人保佑。關鍵時刻,有人主動找上門送魚,我怎麼能不發財!”
十二
萬萬想不到,保佑張永武的龍魚,使他安度餌料危機的貴人竟是劉幹部。
劉幹部和水庫的頭頭過去是同學,因此嚴禁捕魚的水庫對劉幹部就城門大開。劉幹部找了一個開摩托車的親戚,兩人下班後飛馳到水庫,撈幾桶魚再飛馳回來。水庫因為看管嚴格,魚多得簡直可以用手捉。劉幹部讓那個親戚打著水庫的旗號同張永武聯絡,自己悄悄隱藏在後面發財。
左鄰右舍(15)
我開始無論如何也不能相信這是事實,即使是全世界的人都能給張永武捉魚,劉幹部也不能去。我一想起劉幹部罵張永武流氓無賴時的表情,就死也不能承認這是事實。
我甚至覺得滑稽可笑,赤日炎炎,汙泥濁水,劉幹部潔白板整的襯衣,油光鋥亮的髮絲,會一起彎曲在腥臭的水灣上。劉幹部那白淨的手,那修剪得圓玉般的粉色指甲,能去揮動溼漉漉的撈網,我絕對不能想象!
我開始有意識地觀察劉幹部。我發現他的臉皮手臂明顯地發黑並且粗糙,更重要的是他晚上確實回來很晚,面容疲憊不堪,腳步也相當沉重。
瞅了個機會,我找來劉美,拐彎抹角地和她談起來。誰知劉美對我並不防範,她說不但她爸去撈魚,有時借到一輛貨車,她媽也去撈,“幹得可歡呢!”
我問她:“你怎麼不去?”
劉美說:“一天掙一萬我也不去,誰願幹那個破活兒!我爸我媽腿上胳膊上都被蚊子咬爛了,搽什麼藥水都不管用。我們家的人面板嫩,都不抗咬。”
劉美走後,我心裡好長時間不對勁兒,我老覺得自己被什麼人欺騙了,還似乎有點傷心。
愛人下班後,我對她講了我的心情。她並沒有我這麼多感受,也許女人心腸過分柔軟而能適應世界的一切。她說:“人要是逼到了,什麼都能幹。”
張永武的老婆奇蹟般地走進我家,她打扮得很奪目,身上的衣服綴滿了五顏六色的玻璃片片,寶石般晶瑩;金燦燦的耳環項鍊和戒指,在燈光下閃閃爍爍。
更使我感到驚奇的是她竟提著兩條大魚,說是別人送來的,很多,他們吃不了,要我們幫著吃。
我們受寵若驚,因為在我的記憶裡張永武老婆還從未踏進過我家門。但她並不陌生,反而比我們大方隨意,不管我們怎麼推讓,還是徑直走進我們的廚房裡,把魚放進自來水池,然後也不等我們邀請就直奔臥室,自家先在椅子上坐下。
她說她早就該來坐坐,總是抽不出來時間。她說話時東張西望,天棚地下屋裡屋外地胡亂打量,又問我們廚房面積多少平米,臥室面積多少平米,進門小廳多少平米,還隨手敲敲身後的牆,似乎檢查房子建築是否結實。
我們被她弄得昏頭昏腦,只好跟著她的問號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