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行軍床上,雙手捂住臉深深的喘氣。幾天下來,官服在他身上已經顯得有點晃晃蕩蕩的了。
“書喬,又有什麼亂子?”
楊銳深深地看著他:“……復生看看現在誰還上衙門?養成成千上萬大僚小吏的京師,就我們這幾個人在這裡苦撐!人心浮動已經到了極點,而你我之輩也千夫所指到了極點!”
譚嗣同苦笑一聲:“我豈能不知?書喬,有什麼話你就直說,外面還有多少人等著我!”
“局勢已經爛至極了!京城那些人已經又開始奔走,我們卻再無半分力量去顧著他們。頤和園裡頭,也不過是冷眼旁觀……說不定還是這暗中醞釀風潮的核心所在!我已經隱隱有聞,據說有人倡議聯義民以除權臣!人心如此還,你還要孤心苦詣的維持下去麼?”
譚嗣同抬起頭,人消瘦憔悴下去,眼睛就顯得又深又黑,只是認真的看著白著一張臉在那裡說話的楊銳:“……書喬,我們說好了的……”
“是指望能在徐一凡北上之前,維持住北地不陷入腥風血雨!可是復生你每天都在關心各處電文往來。各地督撫朝江寧去的電報倒是很多,北地的電報都要過天津,能抄到我們這裡……天下的確都在指望徐一凡來收拾局面,的確已經不將京城當一回事了,徐一凡也差不多天下歸心了……只要他一北上,就能取而代之!可是徐一凡有什麼動向沒有?只是電邀天下督撫來江寧議事,只是來份奏摺,假模假式的要朝廷速速平定北的叛亂!”
“傳清兄他……”
“他什麼?復生,難道你還看不明白?徐一凡他就是想借著這次變亂,讓你我和他分途之輩殉之,讓北地盤根錯節的勢力全都灰飛煙滅。讓地方督撫再沒有一個可以依靠的名義,讓他鼎革之後的新朝少一變亂的源頭……這裡不變得白茫茫一片大地真乾淨,他是不會北上的!我們等不來他!”
譚嗣同神情呆滯,一句話也不說。
楊銳深深嘆口氣:“復生,走吧,離開北京。咱們可以放洋而去……”
譚嗣同淡淡一笑:“我走了,京城就沒人鎮得住局面了……香教指日就會進城,後果不堪設想……”
楊銳飛快的截斷他的話:“那麼就不管城外亂成什麼樣子,再不要調兵出去了,閉城而守,城內局勢還可以維持!讓徐一凡看無機可趁,他也不能讓北地真的亂得不可收拾,到時候只有北上!”
譚嗣同奇怪地看著他:“書喬,我等從上海毅然北上,就是為了保住自己性命?徐一凡不能,我們就能讓北地亂得不可收拾了?當初我就不如留在江寧了!能救一點百姓,就是一點,能為將來國家儲存一點元氣,就是一點,我怎麼可能不調兵而出!”
楊銳無言,只是看著譚嗣同,拍手苦笑:“所以你是書生,徐一凡是梟雄……我就知道勸不下你,就當我白說……”
譚嗣同也是一笑:“傳清兄也有半份書生氣,書喬,你們都看錯了他……沒有書生氣為裡,縱有萬般梟雄手段,他就能攪動這死氣沉沉的天下?……英雄本是真儒事,君知否?”
他緩緩站起,眼睛裡閃爍著一點光芒:“……我們等得來他!現在咬牙苦撐,就是我們這條路走到絕處之後,所唯一能做到的事情了!……我相信傳清兄!”
北京城南韓老掌櫃他們駐節的荒村,這幾天來多了不少客人。
自從香教亂起他就和南苑軍營完全斷了聯絡。譚嗣同的那點兵要不調走,要不全面收縮,更不可能威脅到他這裡的安全。韓老掌櫃就守在這裡,一邊透過閻書勤每天派出快馬,排程著北地的次第大亂,一邊就如一頭很有耐心的野獸,在離獵物最近的地方靜靜等待著最後時機的到來。
他已經等了三十餘年,這最後的一擊絕不可能錯過。
北地已經腥風血雨,而小村裡安靜平和,卻彷彿處在世外。透過無數明裡暗裡途徑找到這裡來的不速之客,也都顯得文質彬彬氣度安閒。和出面接待他們的閻書勤閻大尊相談甚歡,偶爾酒宴應酬然杯交錯,宛如盛世。
離小村不過幾裡的地方,卻有大隊大隊的難民,再向著京城方向掙扎。天陰沉了這麼久,終於也開始有零星的雪花飄下。
韓老掌櫃披著一領狐裘,站在村邊只是看著灰色的天幕下,遠處的北京城。在他身後章渝恭謹而立,兩人久久不語。
旁邊響起了腳步的聲音,在地上鼕鼕直響,不用回頭也知道是閻書勤過來了。
果然跟著而來的是一股酒味,然後就聽見閻書勤的笑聲:“老爺子,知道這次是誰來了麼?大學士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