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裡涼透,方知這世道果真與她前世大不一樣。
貴賤上下,男女大防此等舊時規矩她不過大略聽過,何時又真正知道?她越與此地之人相處,便越覺習俗大不一樣,一船上的孩童個個都比她醒事懂理,知曉進退分寸。她無父母教導相護,在民間倒也罷了,若是這樣冒冒然進了富戶官宦之家做奴才,只怕動輒出錯,一條小命不知何時就丟了。更何況她還有不知會何時發作的癲症,若是賣進去了發作起來,哪裡能在大宅裡立得起足的?
她想到此處,摸摸了懷中的硬物,暗暗慶幸,起先雖是打算為奴,卻又忍飢挨餓將日日的窩頭省下不少,藏在身邊,如今決心一下,果然用上。
小崔模樣端正,人又曉事,在焦七早早選出來的八個人中仍是出挑,齊粟娘料著他必是能被人看中。她平日裡思前想後難免焦慮彷徨,少言少行免不了要受人白眼,多虧小崔方撐了過來,心中情誼已生。
她不顧焦七不耐煩,趕著替小崔打水,幫他洗淨面目雙手,小崔亦是大異往常,默默無語,任由齊粟娘替他收拾,到得最後,他將聲音壓得極低倉促道:“……你……若是……來尋我……”齊粟娘正心不在焉,只是胡亂點頭,看著他一步一回頭,滿眼擔憂地離去,已知此時離別,今生再不能見,心中一片茫然。
焦七穿著新衣,帶著孩子們走了,天未黑便滿臉喜色地迴轉,除了腰包錢袋漲了幾分,手中還抱著兩匹上好的蘇州重錦並一個包袱,未進門便笑道:“到底是河道總督府,出手竟是比京裡的貴人們還要闊綽,這幾年皇上忙著打噶爾丹,各處費用俱都減損,只有這治河的銀子一點不少。”
焦七一邊說著,一邊看了看仍是如他出門時一樣,默默站在一角發呆的齊粟娘,招手道:“粟娘,你過來。”
齊粟娘一時驚醒,疑惑地走到焦七身前。焦七開啟包袱,拿出裡頭的破棉衣褲,笑道:“小崔叫我把這舊衣帶回來給你穿,你這女娃娃生得五大三粗的,倒也虧小崔上心。”
齊粟娘伸手接過舊衣,焦七知她奇怪,仍是笑道:“這府裡買奴才原是管事兒的事,小崔運道好,正遇上總督公子,被他一眼看中,說他乾淨爽利,模樣體面,立時就賜了新衣,做了跟前的小廝,其他幾個都是幹粗活的命。”
齊粟娘抱著棉衣,默默無語,心中百般揣測小崔用意。眾人歇了一宿,第二日便出了淮安城。仍是乘船沿漕河而行。
一路過了清河、寶應,到了高郵地界,船上只餘下三四個女孩,齊粟娘從焦七與幫閒的對話中,隱約得知船向揚州而去,焦七將她們幾人在揚州鹽商宅裡打發後,替京中貴人採買四名揚州瘦馬,再到蘇州採買幾個蘇州女戲便回北。
齊粟娘仍是日日站在艙外遠眺,見得除了碼頭繁華,沿岸七八里可見村落處處。雖是歡喜,卻不禁暗暗搖頭。分明是河床淤積,河水高於河岸,方能遠眺,水害只怕也不小。只是她所學只與橋樑水壩監理相關,與河道整治全無關係,況且現在哪有心思管這些,便也丟開。
齊粟娘既見得水淺岸近,村落不遠,暗暗咬牙,終是趁著眾人夜半沉睡之時,避開了幫閒的看守,用從船艙底撿來的舊油布包著小崔的棉衣、省下的窩頭、偷來的火煤,頂在頭上,從船後下水而去。
齊粟娘原本就水性好,又想著附身的女童是永定河邊人家,斷無不識水性之理,便仗著雖有隱疾卻甚是結實的身體,抗過了初春河水的寒冰,不多會便游上了岸。
她急急忙忙脫了溼衣,換上小崔的舊棉衣褲,不敢生火,拼命揉搓冰冷的手腳,在漆黑的夜裡,緊緊裹著身上破綿衣,向有村落的方向狂奔而去。寒風冷冷地刮在身上,腳下泥濘不堪,齊粟娘踉蹌而行,被河水凍僵的臉上火辣辣地痛,手腳俱是針扎一般。一夜急奔,不過藉著星月之光,轉眼到了天邊泛白之時,齊粟娘已是累得再不能動。眼見得村落不遠,她心中一懈,一**坐在了地上。
此處已是遠離河岸,腳邊仍是泥濘一片,澤地綿延,不見一個活物,全無一點人蹤。不遠處的村莊冷冷寂寂,如死城一般,與天津、臨清、淮安這些沿河大鎮的人物繁華全不是一回事。
齊粟娘悚然一驚,立時爬起,連滾連爬跑進村落,方一入村口,她便暗暗叫苦。船上遠遠看著竟全是假像,這村子處處斷牆殘垣,黃泥地裡半埋半露著破布、斷枝、爛桌椅等各種物什,偶或現出雞、狗等各類家畜的殘軀,分明是一處受災後被遺棄的村子。
齊粟粟見得這般情形,知道活路已斷,欲哭無淚,呆了半晌,猛然想起小崔離去時的話語,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