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一片。
“主子,找著了!”尖細陰柔的嗓聲響起,一個白淨無須的體面隨從,利索地在死人懷中翻了一會,滿臉喜色取出一個物件,轉身走到一眾侍衛簇擁著的高頭駿馬前打了個千兒,腰間的織錦荷包隨著他的動作輕輕晃動著。
他捧著那物什笑道:“八爺,果然是這不長眼的人牙子順了小格格脖子上的金鎖片。”
或是因著沒有樹枝陰影的遮擋,滿旗大貴人八爺身後的太陽光芒萬丈,照著他一身織綿華服,腰間玉帶瑩光流動,臉卻看不清,他手中的金鎖片被陽光晃得閃亮亮,刺疼了齊粟娘微微抬起的眼。
“罷了,因是……昨夜方賞下來的,今兒必要上身,倒叫我年初一的出京追了幾十裡。”清亮的聲音乍然響起,柔和的語調中帶著森冷的貴氣。原本就因恐懼而屏住呼吸的孩子們立時將氣息壓得更輕。齊粟娘覺得氣都喘不過來了。
那隨從陪笑道:“也是小格格生得貴氣,……方才賞下這寶貝,主子,初一里頭還有賜宴,時辰不早了,您看……”
八爺似是點了點頭,道:“我這就回去了,李全兒,餘下的事你料理了罷。”說罷,馬蹄聲起,近百騎快馬從樹林邊疾馳上官道,在轟然聲中向北而去。
李全兒目送八爺向京城而歸,待得蹄聲遠去,再也見不到影兒,方轉過身來掃了一圈地上的三十來個男女孩童,擊了擊掌,笑道:“小的們,替這些娃兒們尋條活路罷,也是主子打賞我們辛苦了一夜。”
侍立在兩邊的十來個隨從齊齊尖聲大笑,聲音俱是陰柔,有那得臉的要拍李全兒的馬屁,趨前踢了一腳死人,腆臉笑道:“不知死活的東西,狗手伸到小格格脖子上,以為連夜出城就能逃得出咱們李公公的眼睛?”齊粟娘聽得“公公”兩字,恍然大悟,原來都是改裝的太監。小崔的手越發抓得緊了,齊粟娘隨著他將頭貼在了地上。
眾人紛紛奉承,都贊李全兒在北京城臉面大,耳目廣。李全兒不過聽了幾句,反是板了臉道:“我是知道你們的,昨兒帶著小格格逛燈會的那幾個奴才都被杖斃,連我也被福晉訓得沒臉,再不下心辦事,我也護不了你們。”太監們個個陪著笑臉,李全兒不再多說,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孩童們,對起先說話的小太監道:“這事兒自不能叫人知道,便是主子爺沒閒理這事,揭開了卻是饒不了的。你且去城東把焦七喚過來,也省了我們的事。”
“公公,何不叫城西的劉獨眼?他可是個爽快人,出價比焦七高了足足四成。”此話一出,立時便有四五個太監隨聲附和。
李全兒啐了一口,兩馬鞭不輕不重地抽在那小太監的身上,笑罵道:“虧你小子也是爺爺我**來,眼皮子怎的這般淺?劉獨眼專做各處私窠子裡的買賣,不知壞了多少人命,賺得是絕戶錢!焦七是京城官牙裡難得的穩妥人,看這些娃兒模樣多是上年永定河水災被賣的,為奴為僕也是一條活路,咱們就當做善事,為主子爺積德!便是將來如何,也說得過去。”
眾人更是馬屁如潮,不需李全兒多說,幾個太監將地上的屍體拖到了白楊樹林深處掩埋,其餘的人將孩童們趕上了三輛破舊大騾車。
小崔聽得李全兒的話,鬆了口氣,摸了摸齊粟孃的頭。騾車上的擠坐的十來個孩子哭了起來,“小崔哥,俺們……俺們會被賣到哪裡去……”
小崔哥一面招呼著孩子們靠在一起取暖,一邊安慰道:“大夥兒都別多想,當初爹孃賣了我們,也是為了讓我們有口飯吃,又能讓弟妹們活命。雖是照舊要被賣出去,只要不被送去那些醃髒地,哪裡都是一樣。”
高郵卷 第二章 漕河船上的粟娘
焦七是個青臉瘦漢,帶點文氣,唇上兩條八字鬍,粗藍布的長袍左角時常掖在元青束腰帶上,著著極是精明幹煉,一口地道的京片兒,卻不知是旗人還是漢人。
他帶了三個幫閒,趕著騾車在土路上顛簸了幾天便到了京城附近通州張家灣漕河碼頭。
此時雖已立春,漕河水面厚冰未消,河面如琉璃般凍得剔透,卻極是熱鬧,來來往往全是木製冰筏。冰筏下釘鐵條,或載人,或承貨,轉瞬即去,甚是快捷。焦七尋了四個大冰筏,載著眾孩童,不過幾日便過了通州、直隸。待得冰封漸消,焦七在山東臨清尋了艘因故滯留的江蘇漕船帶上,揚帆順流,直下江南。
因是在河上,焦七也不禁他們亂走。齊粟娘終日站在艙面上眺望發呆,見得開春水淺之時,河道堵塞,淤堵處不時有民夫赤腿站在冰水中清淤。便是順風,五百石以上的大船仍需縴夫沿岸拖曳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