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仙花兒。兩面牆上貼的是大紅年畫。窗前門上貼滿了紅福字和紅窗花。
齊粟娘從齊家出來,看著村後打穀場上,齊大叔淌著一身大汗,赤膊在築高架糧倉,實是不得其法,白費了半天力氣。齊粟娘卻不敢冒然開口相助,只得盯著看了半天,待得齊大娘來趕時,方才糊里糊塗地離去。
她心中細細打算,見這村裡空屋不少,村人和善,沒欺負她是個孤女轉賣出去,實是她的運氣。又見這陳娘子家中雖陋,卻出了個秀才,是個知禮曉儀的,原想把身世實實道出,再哀求收留。
沒料到回到屋中,陳娘子正尋了一些舊日衣物出來,撒了線粉,燒了炭鬥。她一邊低頭持剪改衣,一邊不經意地道:“粟娘,看你身形是北邊人,口音兒是京城那邊的,老家可是在永定河邊?”
齊粟娘大吃一驚,連連點頭,問她如何得知。陳娘子笑道:“你既是從漕河邊來,又帶著溼衣,水性必是好的,自是河邊人家。南北水患,南邊是黃、淮、長江,北邊京城附近便只有永定河了。”
齊粟粟見陳娘子如此心細,大是佩服,又聽她道:“這幾日不見你提起爹孃親人,多是水災裡沒了,或是你被賣了,不敢多說?”說罷,停下剪子,轉頭凝視齊粟娘,“賣身契在外頭,只要不被尋到,便也罷了。女子不用納丁稅,待尋個時機,託人替你在我家落個戶籍,也叫你這孩兒不再日日憂懼。”
齊粟娘聽得此話,面上靜靜與陳娘子對視,心裡驚駭,她不過在陳娘子家住了幾日,話未多說一句,事未多做一件,老底兒卻被人看得通通透透,左思右想,知曉機不可失,撲通一聲跪下哀求道:“大娘,我……粟娘雖不明事理,卻是個肯幹的,活命之恩不敢言謝,只求您收留教導我,我……”
陳娘子不待她說話,一把將她扶起,一邊咳嗽一邊道:“不必如此,都是水邊遭災的,知曉這些難處。你是個膽大不服軟的,竟敢搏命逃出,到得我家。但到底不過十歲,又是女娃,今次你運道好,手腳沒有廢掉,卻再難有下回,若是趕你走了,只能死在外頭。”說罷,又笑道:“只是有一件事,你齊大叔日後幹活赤身時,你切切不可直愣愣看著,不知避諱。”
齊粟娘一驚,恍然道:“難怪齊大娘今日不給我好臉色看,原來是在吃醋。”她往日在工程工地上做監理時,看過不知多少赤膊男子,便也未曾在意,此時一想,卻知道是錯了。
陳娘子掩嘴笑個不停,半晌方喘氣道:“果然是個要人教的孩子,你既要我教導,我也不推辭,你去把那房裡書架第二層第一本書取來。”
齊粟娘平日裡和陳娘子一個屋,知曉她所指的是其子陳演的房間,連忙去了。她開啟房門一看,靠左牆一個竹片釘成的大書架,書架邊牆上掛著一副草圖,房中央擺著青竹長桌、包圈梳背竹椅,已是坐得油光水亮。靠右牆是一座三欄架子床。傢俱俱是自家打製,一秉天然,唯一的裝飾就是細細繡著硃紅蓮枝花樣邊的粗藍床帳,一看便知是陳娘子的手藝。
齊粟娘走到竹架邊,看了看牆上草圖,卻是用青、朱、藍、赭等色精細畫了黃、淮、漕運等各處河流、險口、水壩、閘口詳圖,便是北方永定河水形也沒缺了。齊粟娘自然見過比此圖精密不知幾倍的水形圖,但此時此刻,在這陋屋之中,秀才之房內見得如此,仍是大大驚奇。
她不敢久待,匆匆走到書架前,一眼掃過全用阿拉伯數字編號的線書,雖知此時西學早入,也極是驚訝。她隨手從二層上取了書,還未看書名,便被書架上成排的《算經》、《治河圖略》等書晃花了眼。她一邊向回走一邊暗自嘀咕,這陳秀才不是去江寧省試?難不成做舉人不是考八股文而是考治河?
她這般想著回到陳娘子屋裡,將書捧上,方看出竟是本《女誡》,頓時咋舌。陳娘子見她臉色,又笑道:“我知你多少識得幾個字,只是你可知此書是何人所寫,所寫為何?”
齊粟娘知她厲害,也不打逛語,陪笑道:“大娘,粟娘只知這書裡寫的是女人規矩,卻也不知是何人所寫,為何而寫。”
陳娘子似笑非笑看著齊粟娘,齊粟娘不免心下發慌,拼命在腦中翻找,將丟在邊角旮旯裡的些許文史知識榨了又榨,方遲疑不定道:“粟娘聽說……聽說這書裡的一些規矩實在是太糟踐人了點……”
陳娘子脆聲而笑,轉身關上房門,開啟第一頁,指著道:“卑弱第一。古者生女三日,臥之床下,弄之瓦磚,而齋告焉。臥之床下,明其卑弱,主下人也。”搖了搖頭:“曹大家班夫人此作實是掩飾太過,她得了好處,卻苦了身後一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