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讓東家莊地打發到另屋去了。搖曳的油燈下,映出一老一少兩張沉悶的臉。
很長時間,東家莊地都想跟二柺子喧喧,不為別的,就想喧喧。
細算起來,這娃也在他眼皮下晃了快二十年了吧,一想這二十年,東家莊地就覺是場夢,不,比夢還恍惚。他比命旺大四歲,屠夫青頭死的時候,他已在院裡跑趟子。一想屠夫青頭,東家莊地的眼前就冒出一團黑,二柺子滿月的時候,他還是吃過滿月酒的,沒想……
你二十了吧?他問。
虛歲二十一了,二柺子道,不明白這個陰狠的男人問這做什麼。
快,真快,一眨眼的事。
二柺子不言聲,眼睛卻死死盯住油燈下這個一臉溝壑的老男人。
到窯上,還順心不?不知怎麼,這陣兒,東家莊地突然就有種悔,很悔,問出的話,也就多了種味兒。這是他以前從未有過的,以前見了二柺子,只有氣,說不出的氣。
順心個球!二柺子差點就把這話說出來,不過,他忍住了。二柺子好歹也算個聰明人,尤其察眼觀色這點兒,比一般人要強,他從東家莊地臉上,忽然就捕捉到一樣東西,很陌生,很新奇,也很好玩。他倒要看看,老東西葫蘆裡到底賣啥藥。
意外(4)
接下來,二柺子就發現自個錯了,錯得很,東家莊地說出的話,一下就把他給打軟了,打蔫了,打得心裡竟沒了恨,也沒了怨,有的,竟是一種軟綿綿的東西,很軟,軟得他都要掉鼻子了。
二柺子吸了下鼻子,說,東家,我二柺子不是個人,我打驢,我罵你,我不是個東西,我……他都不知道該咋個埋汰自個了。
東家莊地冷了下眉,他是見不得人這樣作踐自個的,別人可以作踐你,自個不能,自個一作踐,這人就真賤了。不過他把這層不滿壓下去,用同樣軟綿綿的話說,也怪我,這麼些年,很少把你的事放心上。你也別怨悔,持家過日子,誰有誰的難處,往後,只管爭氣就行。
我爭氣,我保證爭氣。
這就好,你年輕,只要往正路上走,幹個三年五年的,就能成個材料。懂我這話的意思麼?
懂,東家我懂,我保證不再賭,我聽你的,往正路上走。
東家莊地捻著鬍鬚,微微笑了笑。
這夜,東家莊地和二柺子睡在了一個屋裡。
臨睡時,東家莊地突然說,虛歲二十一,也不小了,該成親了。
東家莊地給二柺子成親的主意就是在窯上的這個夜晚定下的。
要說,促使他改變主意,要把二柺子當個人看,還是廟裡的事。
東家莊地這一次去廟上,可謂換了一次心。
東家莊地跟惠雲師太,是有過一次談話的,而且談的很投緣,很帶點佛理。
那是他到廟上的第三個日子,晌午吃過,天飄起了雪花。早春的雪飄起來遠沒冬日那麼寒冷,也沒冬日那麼壯烈,似飄非飄,倒像是成心把人往某種意境裡帶。東家莊地站在窗前,靜靜凝望著雪花,臉上是難得的沉靜。也是怪得很,一到了廟裡,東家莊地那顆浸著恨浮著不安的心便慢慢冷卻下來,變得安寧,變得明淨,對世事,也不那麼耿耿於懷了,彷彿真就有了一顆禪心。不知何時,惠雲師太進了屋,點燃檀香,放進香爐,然後,靜靜地看恙望雪的東家莊地。
那一天的日子有些特別,彷彿註定要給兩顆心拉近距離。東家莊地轉身的時候,赫然望見一張沐著佛光的臉,那般清澈,那般慈祥,驀地,數十年前的那張臉又躍到眼前,似幻似真,似遠似近,東家莊地脫口就喚,嬸——喚完,才把自個嚇了一跳,忙掩起臉上的驚喜,恭敬地叫了聲師父。
惠雲師太竟毫不計較,望著惴惴不安的東家莊地,輕聲細語道,發什麼呆呢?
師父,我——東家莊地欲言又止。
惠雲師太笑了笑,說,你來了這幾天,我也沒過來一次,寺裡太過清苦,不知你受得受不得?
受得,我受得。東家莊地一聽師太這樣說,立馬有些激動了。這口氣,這笑容,一下讓他回到了從前,回到了二嬸屋裡。他也顧不得戒規,挪了步子,就往師太這邊過來。師太輕輕一指面前的墊子,兩人坐下了。
你急火攻心,處在惡欲掙扎中,這樣下去,未必是好。惠雲師太終於啟開那張一直對莊地緊閉的嘴,跟他說法了。
院裡上下,一片不寧,我又如何靜得下心?東家莊地緊道。
院裡自有院裡的定數,你把它看得太重,這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