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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分

奧斯維辛之後人們對詩產生了懷疑,但正是那樣的懷疑吧,使人重新聽見詩的訊息。那樣的懷疑之外,詩,以及一切託名文學的東西,都越來越不足信任。文學的心情一旦順暢起來,就不大明白為什麼一定要有它。說生活是最真實的,這話怎麼好像什麼也沒說呢?大家都生活在生活裡,這樣的真實如果已經夠了,文學幹嗎?說藝術源於生活,或者說文學也是生活,甚至說它們不要凌駕於生活之上,這些話都不易挑剔到近於浪費。布萊希特的“間離”說才是切中要害。藝術或文學,不要做成生活(哪怕是苦難生活)的侍從或幫腔,要像偵探,從任何流暢的秩序裡聽見磕磕絆絆的聲音,在任何熟悉的地方看出陌生。

十六

寫《 務虛筆記 》的時候,我忽然明白:凡我筆下人物的行為或心理,都是我自己也有的,某些已經露面,某些正蟄伏於可能性中伺機而動。所以,那長篇中的人物越來越互相混淆——因我的心路而混淆,又混淆成我的心路:善惡俱在。這不是從技巧出發。我在哪兒?一個人確切地存在於何處?除去你的所作所為,還存在於你的所思所欲之中。於是可以相信:凡你描寫他人描寫得(或指責他人指責得)準確——所謂一針見血,入木三分,惟妙惟肖——之處,你都可以沿著自己的理解或想象,在自己的心底找到類似的埋藏。真正的理解都難免是設身處地,善如此,惡亦如此,否則就不明白你何以能把別人看得那麼透徹。作家絕不要相信自己是天命的教導員,作家應該貢獻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