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的中央研究院,內部院屋,一座一座很多很大,住上了六十八個國大代表。在大會開幕前夕,胡適之帶一大包信來,其中關於我的,他講一位李夫人轉給我,李夫人還在信件上註上一筆,說是“陳醫生,見此信後即到胡適之先生書齋一談。李太太”。那天晚上我正有應酬,回來已是十一時半,見了這封信就急急忙忙到胡適書齋去。
到了胡適書齋看見人頭湧湧,都是在談著被逼退讓代表的事件。實在這件事情,不論講法律,講道德,都是說不過去的,所以大家簽了一張不公開的建議書,大意是說:退讓代表,要照發證書,照發一切公費,自簽退讓檔案,以平公憤。他們也叫我簽了一個名,而且告訴我,這些退讓代表到了南京之後,絕食已有四天,報紙雖曾發表,但語焉不詳,只有一部分西報略有透露。所以在開幕第一天,一定要對這些絕食代表有所表示。胡適想到國大代表之中,有中醫,有西醫,也有護士,應該組織一個慰問團,去訪問這些代表,為他們治病。希望我再約一位京滬中醫同去,我就推薦了丁濟萬,胡適也同意了。
到了開幕那天,到場的代表兩千多人,胡適擔任臨時主席,他態度鎮定,說得一口純正國語,處事層次井然,全場掌聲如雷,當然他的聲望也能震懾全場。這天蔣主席也出席,那時他也是代表之一,坐在第一行,接著上臺演講,會場的氣氛,十分莊嚴隆重。
休息十分鐘之後,便討論正式主席團如何產生,頓時數十人舉手要發言。胡適規定每人可以發言三分鐘,依次登臺各抒己見。不料意見紛紜,第一人發言,第二人就駁,第二人發言,第三人又駁,一時舌劍唇槍,紛亂到極。加上全場坐著的代表,合乎己意的拼命拍手,不合乎己意的噓聲大作,會場秩序為之大亂,而且要求延時討論的條子,雪片般地送到秘書處。胡適一看情況不好,這時已到了下午五時的散會時間,於是他急中生智,就請于斌主教登臺作緊急建議,說是“大光路國大代表招待所,有數十名退讓代表絕食已久,我們應該派人去慰問一下”。此言一出,紛亂氣氛就緩和下來,同時於主教宣讀一張慰問代表名單,都是國大代表,由西醫胡定安代表等三人、中醫陳存仁等二人、護士代表華淑君等,即時前往慰問,於是胡適就乘機宣佈散會,時已五時十分了。
我們一行代表坐了四輛汽車,飛馳大光路,那個地方荒僻得不得了,是在明故宮後面飛機場的旁邊,那邊的代表都是來自遙遠省縣,早已吃盡當光,衣衫襤褸,洪蘭友先由汽車上搬下無數麵包水果以及板鴨香肚等,原來絕食代表號稱有一百幾十人,實際只有八人留在南京,其餘早已四散回鄉了。他們紛紛訴說,他們都是依法選出的代表,所得選票極多,理已當選,不料黨方堅決要他們退讓,不合法不合理莫此為甚。于斌主教也表示憤怒,發言莊重,聲若洪鐘,各代表個個都淚下如雨。洪蘭友便乘機每人致送餅乾一盒,其實盒中就是公費。這些絕食代表,身體衰弱已極,於是就由中西醫代表替他們檢查診視,胡適和于斌早退。三個人立刻輸血,一個人打葡萄糖針,四個人只願服中藥。洪蘭友託我要在夜間十時之前把八個人的病況給他一個報告,據說蔣主席等著要看。這八位代表的大名是楊翹新、連退庵、李化成、顏澤滋、周遊、劉彬、黃謨、張敷。我仔細診斷完畢,寫了一份診斷報告,交給洪蘭友。後來這八個人,七人自行離去,一人療養了較久。
胡適在第一天當大會主席的情況,十足表示他的才幹,真是了不起!
孝順父母 愛護妻兒
現在要講其他問題了。早年《新青年》雜誌出版後暢銷各地,胡適和陳獨秀的文章,都是驚世駭俗之論,一時全國上下為之駭然。其中有幾篇文章倡議“隻手打倒孔家店”,而且主張“非孝”,認為孝敬父母,罪大惡極。一般人對這幾篇文章,分不出哪一篇是陳獨秀做的,哪一篇是胡適做的。所以大家初時的印象,胡適之對父母,一定是屬於非孝一類的。
但是胡適方二歲時,隨同他的父親胡鐵花到臺灣,四歲又跟了母親回到安徽,就在這一年他的父親在廈門逝世,所以他得到父親的溫情很短,直到他六十三歲重臨臺灣,他不但把父親的遺作出版和整理,還替父親立了一個很堂皇的紀念碑。胡適這種行徑,實在是一個孝子。
在他寫的四十行述中,一再提到母親對他的慈愛,“八年的家鄉教育”,完全是他母親一手栽培的。所以這些文章都可以見到胡適對母親也是很孝的。
他從小由母親的安排,與江冬秀女士訂了婚。在出洋之前,他母親主張先結婚後出洋,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