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上所講的三件事情,雖然是汪孟周酒後的牢騷話,但內中所說的都是外界所不知道的。在一九二九年一度會到胡適之後,差不多十九年沒有見面。在這期間,他當過北京大學文學院院長,中央研究院院長,抗戰期間又當過駐美大使,聯合國第一次成立大會主席之一,成為全世界聞名的學術界領袖。
再度會面 更加親切(1)
胡適的聲譽,遍及全世界。在抗戰前夕,日本政論家伏室高信特地到中國來訪問他,說是“日本民間只知道中國有三個名人,一個是蔣介石,一個是梅蘭芳,另一個就是胡適。”這位政論家把談話記錄,刊在一本叫做《亞洲內幕》的刊物中。在美國人的心目中,胡適是中國人中聲望最高的人,所以在抗戰期間,國民政府也因他聲譽崇高而特派他為駐美大使,我心想以後再也無緣見到他了。
待到抗戰時期,我的醫務生活大非昔比,由一個竹布長衫開始的清寒學生,居然也擠入上海時醫行列中。在這時,我積蓄了一些錢,在威海衛路二號,造了一座四開間三層高的洋房,正門對著跑馬廳的大門。
我的洋房的三樓,因為自己沒有用處,戰前租給現在香港的一位鉅商王寬誠。初時收租金四百元,到抗戰末期,幣制貶值,拿這個租金,只能買到若干香菸,一到勝利,王君生意發達,他就遷移別處。
我受到貨幣貶值的教訓,就再也不租給人家了,把三樓四間房間,三間改成客房,一間改成客廳,專門用以招待外埠來的親戚朋友。那時節最高法院院長焦易堂卸任之後,改任中央國醫館館長,我就招待他住在我家客房中很久。
我太太的大姊王麗芬女士,嫁給科學界名流吳有訓。吳早年留學美國,得到物理學博士學位,戰前發明了彈道力量的計演算法,得過獎狀。回國之後,擔任清華大學物理學院院長,抗戰時期,率領許多學生到昆明開辦“聯合大學”,他是早期科學家中數一數二的人物,錢學森是他的助教,後來得到諾貝爾獎金的楊振寧、李政道是他親自授課的弟子,而且好多科學家到美國去深造的手續都是吳有訓一手包辦的。
我與吳有訓誼屬襟親,一九四六年他從重慶飛來,當然住到我家裡。吳氏具有科學家的脾氣,談吐爽朗,為人和藹。他說:“我是公教人員,住不起旅館,只好來打擾你了。”我說:“不論你住多久,我都極端歡迎。”他住了兩間房,另外一間作為他的客廳,一間他用來招待他的朋友。
他的伙食,都由我的太太指揮女傭按時供應,吃的都是上海家常菜。他清苦了多年,飲食向來簡單,一到上海,吃了我們家庭菜認為是異常的享受。但是科學家的脾氣,從不說一個謝字,我也從不問他招待的是什麼人。有一位很瘦很長的客人,他介紹說是梅先生,即清華大學校長梅貽琦,很喜歡飲酒。但吳有訓對酒從不沾唇,所以常拉我作陪,因此我也認識了大名鼎鼎的梅貽琦。
有一天胡適光降,他是赴南京開制憲會議,到了上海專程來拜訪吳有訓。他一見我,還能說出我的名字。那時他住在國際飯店,離我家近在咫尺,他晚上應酬很忙,中午自己上菜館太不方便,知道吳有訓吃得好,於是到我家來吃中飯。我素來講究飲饌,所以也特地為他做了幾隻好菜。這時徽菜中的名餚,早已悉數成為上海菜式,所以他對我家的家庭菜讚不絕口。
胡適無論飲酒或講笑話時,對時局問題,常避而不談。那個時期,他的家鄉安徽,差不多一半以上都已變色,他只談到他的家鄉績溪龍井鄉上村改為適之村,共有五百多個戶口,他家門口被寫了八個大字“胡適之家,不可亂動”,他家祠堂已改為五四運動展覽會永久會場云云。胡適談到這點,認為那位北大圖書館館員,看來還不會難為他。
胡適後來差不多天天早晨到我家來吃粥,吃罷之後,就同吳有訓出去接洽各種事項,中午又回來進膳。那時節我診務很忙,除了在進膳時略與周旋之外,其他時間,我只管看病。只有一次,他來參觀我的藏書室,見到我所藏的醫書有六千種之多,他說:“一箇中醫,藏有醫書如此之多,是我所意料不到的。”我又帶他參觀我貯藏的許多雜誌,如《甲寅》雜誌、《新青年雜誌》、《國聞週報》、《逸經》、《論語》等數十種,都是由第一期起全部完整而經過特別裝訂的。只有商務出版的《東方雜誌》,實在出版得太早了,大約在光緒二十年出第一期,所以我只蒐集到後來的二百多期。他看了之後,對我表示這是很費工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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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度會面 更加親切(2)
我另有一間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