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見她大張美目,微啟朱唇,神色既似期盼,又似嘆息。梁蕭低頭嘆了口氣,正要開口,心中一個念頭忽地閃過,不覺渾身陡震,抬頭瞧著蘭婭。蘭婭見他目露奇光,神色大異,心頭一怯,不禁倒退一步,忽然間,梁蕭走了過來,蘭婭只覺身子一輕,已被他摟在懷裡。
蘭婭驚道:“你做什麼?”欲要掙扎,但與這男子胸膛一碰,便覺耳熱心跳,四肢綿軟,再也使不出半分氣力,手中沙漏落在地上,跌成碎片。梁蕭抱起蘭婭,大步走到天平前,將她放人托盤裡,天平傾轉過來,左右持平。剎那間,只聽格得一聲,兩扇石門嘎吱嘎吱敞了開來。
梁蕭瞧著門洞,嘆道:“原來如此!”蘭婭奇道:“梁蕭,你怎麼猜得出來?老師說,你一定猜不出來?”梁蕭嘆道:“他說得或許不假。換作兩年之前,我決計猜不出來。不過,適才我在砝碼中揀選,瞧得上面刻有許多字跡,但唯獨少了一樣。那便是生命。”蘭婭道:“但那已刻在石塊上了。”
梁蕭搖頭道:“中土有句話,叫做:‘人命關天’,家國易亡,財富易逝,一代王者也會成為家中枯骨,唯有人口滋繁,永無窮盡。”說到這裡,他露出凝重之色,“也唯有人的生命,才配與人的生命匹敵,這裡除卻我,便是你了……”蘭婭連連點頭。梁蕭說到此處,若有所思,又道:“或許,尊師想說:倘使人們明白生命相若之理,彼此珍惜,世上便將再無仇怨,永無戰爭。”蘭婭點頭嘆道:“你說得對極啦。”她略略欠身,手指石門道:“裡面是安拉永恆的寶庫,匯聚了先哲們的智慧。”梁蕭定睛望去,隱見得其中擺放了一排排書架,羊皮卷的氣息飄來,令人心怡。
蘭婭眼中有敬畏之色,肅然道:“老師說過,唯有尊重生命的人,才配學習它們。梁蕭,你解開了鎖鑰之題,不妨進去瞧瞧,挑戰先哲,解答他們的難題。”梁蕭內心一陣恍然,驀然嘆道:“蘭婭,尊師不但學問出眾,抑且胸襟過人,梁蕭與他緣吝一面,可謂遺憾終生。”蘭婭微微苦笑,道:“這也是他臨終前的明悟,可惜晚了些。”梁蕭心道:“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可惜,天下間卻沒有幾個人能夠明白這個簡單的道理。”抬眼望著黑黝黝的門洞,不覺痴了。
梁蕭在馬加拉住了下來。他研讀先哲遺著,東西之學,豁然貫通。蘭婭得見梁蕭,心意已足,朝夕看顧,不忍相離。有時入夜,梁蕭登上塔頂,瞧罷天上星斗,便向東方眺望,一望便是一夜,直到啟明星起,明月西墜,方才帶著一身露水,黯然回屋。蘭婭心中奇怪,卻又不好開口詢問。
通天塔中日月短促,三年時間一晃即過。這一日,晨曦初露,蘭婭照例捧了早點,推開石門,驚覺屋內書卷整齊,卻無半個人影,遙見石壁上刻了數行漢字,字字人石半寸:“光陰寸箭,一發三載。吾性拙駑,窮先人之智,兀自耿耿,落魄西去,以求解脫。朝夕得君眷顧,惶惶然無以為報。人生聚散,譬如朝露,灑淚而別,莫如悄歸。梁蕭再三頓首,不知所言。”
字跡跳脫,正是梁蕭手跡,蘭婭怔徵瞧了半晌,手一鬆,那張瓷盤隨著那顆心兒,在地上跌成粉碎。梁蕭轉道南行,走了月餘,遙見大海,對面海島上一座燈塔高人云端,但累經戰火,早已破敗不堪。梁蕭憑海臨風,望塔興嘆,生出興廢難知之感。那燈塔殘破,不耐細看,梁蕭復又渡海向南,幾日後,漸漸深人戈壁,只見許多尖頂石塔矗立沙海之中,四面悽風慘慘,猶如鬼哭。梁蕭揀了一塊沙石,取刀刻成一尊人像,卻是一個圓臉細眉女子,他痴痴凝視許久,將石像置放塔前,任憑風吹流沙,將其慢慢湮埋,幽藍的月光,在他身後拖出細長的影子,襯著永恆宏大的尖塔,不勝伶仃。
在埃及住了數月,梁蕭乘船出海,到得羅得斯島附近,不知是哪兩國的艦隊正在鏖戰。此處海面與中土不同,平靜少風,千餘戰船百槳起落,彷彿一條條巨大的蟲豸,在紫色鏡面上蜿蜒爬行。商船為避戰火,在島上歇了幾日,待得戰事平息,又才重新起航。
次日傍晚,梁蕭終於抵達雅典郊外,他登上一處矮崗,眺望衛城,卻見那裡只餘一片廢墟,折斷的大理石柱似一個個戰死的漢子,頹倒在荒涼的山坡上。落日如一團火球,正向西方沉去,山崗下的牧童哼哼有聲,抽打著晚歸的牛犢,一個吟遊者則抱著唯吟我,縱情彈唱。梁蕭聆聽良久,直待再也聽不見歌聲,一陣失落湧上心頭,不覺長長嘆了口氣,一振青衫,向著更遠的西方走去。
第六章 天狼嘯月
韶華梭擲,日月飛箭,彈指之間,又過七年。
日頭當中,沙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