則只有五大步長:窄窄的一間房,一個月要價七百美金。她決定回頭租剛剛在華盛頓廣場附近看的那間房間。
差不多的價錢,房間不僅大多了,採光也比較好。就這麼決定了。她籲口氣,決定了。
曼哈頓上空,今天又颳著強勁的風。
似乎不是個適宜搬家的黃道吉日。江曼光提了提裝了幾件簿衣物的揹包,仰頭望望還是銀灰色的天空。曼哈頓似乎沒有藍天。
公寓前臺階上參差地坐了幾個東方面孔的男孩,人手一罐啤酒,歪坐斜躺,懶懶地曬著灰樸的太陽,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說的是日本話,有一種旁若無人的放肆。
“對不起。”江曼光站在臺階前,客套地望著他們,請他們挪出一些通路。說的是英語,語氣很理所當然。
坐在最下方的男孩收起他的短腿,改口用英語說:“新來的?”多少有一絲好奇,出於生物性的自然反應。
江曼光隨口嗯了一聲,從他們讓出的狹窄空間一步一步踩了上去。到了最上頭,被一條裹著破牛仔褲的長腿擋住了去路。
“借過。”她望望長腿的主人,不是紐約街頭慣見的那種怒髮衝冠紅藍自綠都有、衣不驚人死不休的前衝龐克。頭髮是很正常的東方黑,耳朵和鼻子上也沒有洞,一張臉有菱有角,說不上俊秀,幾乎顯示是那種不慣聽從別人命令的一匹狼性格氣質。
他掀掀眼皮,沒有動。江曼光也懶得再溝通,可也不想找麻煩,又說聲失札,便從他身上大步跨過去,用屁股頂開外層的大門,再推開裡層的門走進公寓。
剛上了二樓,很不巧便碰上一對由屋裡出來的褐發老外。左邊那個灰眼珠的,看見她,立刻堆起笑容,友善地打招呼說:“晦!以前沒見過你,剛搬來的嗎?”
江曼光應付地點個頭,沒有笑。目光掃過右邊郊個褐眼珠,相對於灰眼珠的友善,褐眼珠顯得酷酷的,不說話。“喔,歡迎!歡迎!”灰眼珠近乎誇張的嘟起一張性感的大嘴,笑眯了眼,熱情又主動他說:“我叫比爾,這是我的Lover大衛。”轉頭注視他身旁那個褐色眼珠,深情款款且合情脈脈,看著看著竟互相一啄,親吻起來。
他們既然那麼大方,江曼光也不大驚小怪,連眼皮都不眨一下。在維多利亞城時,她早已看慣了情侶當街親吻擁抱,男男愛也沒什麼差別。
“我叫江曼光,住三樓。”她還是沒笑,跟心情無關,就只是不想而已。從到了紐約後至現在,她還沒有扯嘴笑過,不是快不快樂的問題:她其實沒想過,她覺得這種感覺很好,隨心所欲,不必為了討好誰或顧及任何人的情緒勉強自己堆出一張笑臉,自己就是自己,完完全全是自由的,不跟任何人發生關連,情緒可以獨立,不影響別人,也不會被影響深深有一種解放。
“曼……”比爾很熱情,試著念出她的名字,唸了半天,就是發不出那個“光”字的音來,差點咬到了舌頭。他聳個肩,索性自己替她取名字,說:“你不介意我叫你‘曼’吧。你好,曼,很高興認識你。”
真是熱情,笑容不夠,還加上渾然有勁的握手。大概是因為她平常的態度吧,讓他們對她產生好感。多半的人對同性愛還是有成見,嘴巴說能理解,心裡還是有隔閡。江曼光冷眼看待他們的親密,就像她在維多利亞城時冷眼看待那些當從親吻的情侶一般,態度沒什麼差別。她是連“理解”都懶,有誰會需要去“理解”男女愛?同樣基礎的男男愛同樣的天經地義,又為何需要去“理解”?她看男男愛,就像她看男女愛,冷眼的是愛情本身。就因為她這份“冷眼”,神經早被社會環境的異同眼光訓練得敏感的比爾,對她微妙的親近,雖然她並沒笑。
“歡迎。”連酷酷的大衛也稍稍露出一絲笑容。西村是同性戀的大本營,他們在這裡昂首闊步,雖然明知爭取“認同”的弔詭,但因為現實環境的關係,他們還是需要別人的認同。
“我們就住在你樓下,有空歡迎過來喝杯咖啡。”比爾笑吟吟的,出乎意料的熱情。江曼光聳個肩,不置可否,她正打算往上走,一個有著黑人搶眼輪廓,淡棕亮膚色的女孩和她探身而過,不小心手臂撞著了。
“幹什麼!你走路役帶眼睛啊!”對方翻個白眼,粗聲粗氣地瞪著她,口氣很惡劣,一臉瞧她不順眠嘴巴咕噥說:“搞什麼,又來一個東方人……”
“我的視力好得很,是你撞到我的。”江曼光不慍不火。錯不在她,並不道歉。如果是以前的她,一定忙不迭就先道歉吧。恢復了記憶的她,並沒有恢復以前的溫順,不,她是越來越不溫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