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脫春衣浣酒紅,江南二月最多風。梨花雪後酴醿雪,人在重簾淺夢中。”
晨霧瀰漫,清冷花園逐漸顯露出沉寂空落。遠處隱沒於天光之中的紅色屋頂更為肅穆。
鞦韆在微涼的空氣輕輕擺盪,裙角飛揚,她輕盈越過他的視線,像單薄紙片,只有鞦韆繩索發出細微呻吟,彷彿某些靜謐夜晚,咬著下唇貓兒般羞澀呻吟的女子。
“姑母身子剛好,應當在屋子裡多休息。早晨霜露重,當心受寒。”
掀開薄霧,得見小小少年白袍短襖,眼中全然是擔憂,伸手拉住鞦韆一側繩索,蹙眉與鞦韆上單薄如紙的女人對視。
“跟我說說話吧。”指尖描摹這男孩稚氣未脫的輪廓,她望著他的眼,彷彿看見另一股幽深寒泉,似曾相識,鐫刻在記憶深處。“ 家遙勉長大一定個俊俏男子,眉如遠山含黛,眼似秋水凌波。”
“姑母,您喜歡這麼?汴梁,您的故鄉。”
“喜歡啊。當然喜歡。”她捏了捏遙勉的鼻子,用玩笑的口吻說道,“但我更喜歡燕京,春天也喜歡,夏天也喜歡,秋天也喜歡,冬天也喜歡。下雨天,大晴天……統統都喜歡……” 她側過頭,笑得讓人心酸,“因為我愛的人在那裡啊。”
“您在難過麼?”
莫寒一愣,刻意的笑容被打破,隨之而來的是輕揚嘴角的雲淡風輕,忍不住伸手去觸碰眼前的乾淨少年。
此刻突然冒出奇怪念頭,祈望青梅竹馬,祈望兩小無猜,祈望自牙牙學語時便牽完顏煦的手,伴他童年無憂,看他少年意氣,望他男兒風華。結兒時情誼,伴來日坎坷。如此便不會在蒼茫歲月中彼此錯過,眼見年華似水,眼見生離死別。
祈願一個難忘的相遇,一段美麗的邂逅。
爾後珍惜時光,每分每秒,十指相扣,纏綿不休。
只是現下,一切已成惘然。
她仰起臉,瞥見宮牆外,一輪紅日躍躍欲試,彷彿宮牆內灼熱升騰的慾望,吞噬寄居體內的靈魂。
許多人,不過是一塊塊會行走的沒有知覺的肉而已。
“姑母,您在哭嗎?”遙勉小心翼翼地問,即使在這樣空寂的庭院中,細微聲響都來回飄蕩,被石牆反覆哼唱。
她望向遠處開闊地界,彷彿倒映在細流中的水仙,純淨平和。“我快死了。遙勉,我所能支配的時間已經不多。”
遙勉定住,卻沒來由地相信,亦是無故地後怕,恐懼來日無法彌補的失去。
“為什麼呢?為什麼要出去呢?在這裡享受不是更好?”她繼續說,繼續問,彷彿天地只餘她已人,自問自答,纖弱的雙肩承受壓得人崩潰的傷痛,“是自由麼?對的,我想要自由,即使一天也好,你明白麼?自由不是選擇今天代什麼首飾,穿什麼衣服,自由是…………自由是決定自己的生活,自由是一種氛圍,是與這裡完全不同的空氣,然後,自由之後我要去見他…………”
她在遙勉眼中急切的尋找,尋找某種帶有肯定和理解的眼神,但她看到震驚,興許還有過後的寬容體諒,但她已然明 ,必須獨自承受,獨自面對。
於是絮叨,自言自語。“只是想去看他一眼,在離開這個世界以前,看看他的臉,興許還可趁著四下無人去偷一個擁抱,想要效仿某些感人畫面,在他懷裡死去,但這樣,太痛苦,我怎麼捨得。不過也許會是另一個場景,他已妻妾成群兒女繞膝,但無論是何種結局,我都要走上前去,告訴他…………”
紅霞滿天,遠方殘陽如一滴凝固的血,懸掛在燕京凜冽的暗紫色蒼穹之中。
他卸下沉甸甸的鎧甲,由侍從換上殷紅喜服,房間裡塞滿了匆匆忙忙的人,從一角到另 角,從一個房間到另一個房間,喜躍捨琛�
鏡中紅衣男子,束髮金冠,軒然霞舉,卻不見欣然笑意,只餘漠然眼神,看這一樁利益掩蓋下的完美姻緣。
走過喧囂人群,他杯舉杯暢飲,彷彿樂不可言,但凡敬酒者,來之不拒,眼角眉梢皆是笑意。
他本是千杯不醉,一輪喝下來,卻起了踉蹌,腳步虛浮。
賓客指他急著入洞房。
完顏合剌在首座同太后,皇后笑道:“這可謂酒不醉人人自醉,也罷,今日暫且放過六叔,來日定要討回。”
眾人鬨笑,完顏煦由家僕攙著往新房去。
首座上,完顏合剌臉色忽地一沉,向一旁隨侍使個眼色,復又轉過臉來同眾人玩笑。
當年年少春衫薄,騎馬倚斜橋,滿橋紅袖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