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起打造好了,此刻圍幕拉開,四個大籠子就立在伯禹身後。
四位伯君都被關了進去,但今天的事情還沒有完,伯禹又朝子丘點了點頭。子丘轉身重新坐好,舉手示意眾人安靜,又以凝重而舒緩的語氣開口道:“今日懲治這四位伯君,亦是整頓淮澤各部民心之亂。他們的罪行已明,但可有人知,其罪源於何處?在座眾君首,若是與他們易地而處,當初又該如何自擇?”
這才是今天這場公開審問的重點。對那四位伯君而言,方才查清楚的兩項重罪,就足以拿他們下獄受罰了。可是處罰這四位伯君的目的又是什麼,就算把他們全給殺了,又能改變什麼呢?
他們所犯重罪已坐實,無論怎樣自辯都無法脫罪了。其實那四位伯君會怎麼為自己辯解,在場眾人都能想到。無非是迫不得已、為了保護族人云雲。可是為何宣稱保護族人,卻又犯下了大逆不道、殘害族人之罪?
換而言之,假如他們就是甘受妖邪驅使、奉無支祁為淮神,但並沒有改祖祠為祭淮神之地,也沒有私下裡偷偷用族人活祭,那麼今天這個案子又該怎麼審呢?或者說無支祁選擇的並不是這四部伯君,而是在場其他的部族首領,回溯到當初,這些人又該怎麼辦呢?
在場眾人皆未答,不是心裡沒有想法,但是總感覺很難清楚地說出來,而且也不敢亂說話。又過了一會兒,子丘似是自問自答道:“無支祁非因其功德而享祭,反因其暴行受奉,此大謬矣!司祭者,亦從其罪。”
眾人皆露出恍然之色,紛紛點頭稱是。子丘一語道破關鍵,指出那四部伯君從一開始就做錯了,之後只能越錯越深,直至犯下不可挽回的罪行。
所謂的神祇何來,它是人們自己創造的概念,代表了人們美好的寄託與願望,沒有人的行為就無所謂“神”的出現,怎可以將美好的願望寄託於一個殘暴的水妖?淮神的概念也是人們自己創造的,那無支祁自稱淮神,難道就奉他為淮神了嗎?
且不談“淮神”存不存在、又應該是怎樣一種存在?但無支祁明明白白就是興風作浪、殘害部民的妖邪。人們祭奉他的原因,居然是受到其殘害,這就是錯誤的源頭。人們希望自己受到殘害嗎?當然不希望!可是有人偏偏去祭奉這樣的淮神,甚至用以殘害他人獲利。
商章等四大部看似得到了利益,但這利益是無支祁給的嗎?當然不是,而是依仗無支祁的暴行,殘害其他部族而得。而對於淮澤萬民來說,所受到的始終只是殘害。這麼做的人,其實是犯下了與無支祁一樣的罪行。
見眾人紛紛點頭,子丘又說道:“國之大事,在祭在戎。聖人何以宣仁、何以設教、何以崇孝?在其功德而不在神位!”
祭祀和軍事,都是國家大事。整頓軍備的重要性自不必言,而祭祀在某種意義上更加重要,它涉及到歷史繼承問題、政權以及政體的正義性與合法性。哪怕在數千年後,祭祀的表現形式雖然已發生了很大的改變,但核心是不變的。
祭祀的重要性並不在於要以怎樣的規格,而在為何要祭祀、應當怎樣祭祀?透過什麼樣的祭祀活動,尊崇的是何種行為規範以及社會準則?中華亦有國祭之神,便是太昊、神農、軒轅、少昊與高陽。
在天子所主持的官方國祭中,這五位天帝的神位便是按照這個順序依次排列,太昊天帝在最前,而軒轅天帝恰好居中。在神壇上的壁畫中,軒轅天帝的神位也在中間,而其他四位天帝則分列四個方位。
正因享祭的位置,所以漸漸就有了一種說法;東方青帝太昊,居木德,木生火;南方炎帝神農,居火德,火生土;中央黃帝軒轅,居土德,土生金;西方白帝少昊,居金德,金生水;北方玄帝高陽,居水德。
這代表了一種傳承關係,後世五行之說樸素的源頭,最早就是從祭祀而來,然後又象徵了世間萬事萬物的演化。但子丘今日說的並非五行,而是他們為何享祭?因為他們都開創了中華治世、有大功德於天下!
在子丘看來,世人所祭,並不是那虛無縹緲的“神位”或“神性”,而是實實在在的功德聖行。他非常重視祭禮,所重視的就是祭禮所蘊含的教化核心。
見眾人不語,子丘又說道:“不仁不孝,何以言祭?若祭功德聖行,又何言怪力亂神!世人所祭,乃世事所需。難道爾等所需者,不是伯禹大人治水之聖行,反是那妖邪殘害之禍?”
子丘談世事時所說的“仁”,與虎娃談修行時所說的“仁”,是兩個概念。虎娃所說的“仁”更接近於“偏私”之意,天道恆常,不獨因誰而存;而子丘所說的“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