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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

景和樓是多年老字號,淮揚菜更是京中一絕。傅深進門時,雅間裡已有人在等候。顧山綠一身便服,起身相迎:“將軍來了,快請進。”

上回城外送別,顧山綠還是個勢單力薄的小小御史,一番離亂之後,他在江南頗得長治帝重用,升任都察院長官,位列延英殿九大臣之一。回京之後,他依然坐鎮都察院,掌彈劾糾察,風聞奏事。

這個人的立場很微妙,他是江南出身,但並非高門子弟,年少時入匡山書院求學,師從曾廣,後來科舉中式,按部就班地進入都察院熬資歷。顧山綠此前一直默默無聞,第一次出頭是東韃使團案上,結果使團案不了了之,他的老師又被送進大牢,焦頭爛額大半年,最後還是傅深託嚴宵寒把他的老師給撈出來。

因此顧山綠在金陵朝廷時,一直與北方舊臣站在一線上,但江南新貴對他比旁人不同。等到了京城後,更是多次示好籠絡,試圖在延英殿內為江南一派爭取一份助力。

御史們雖然不招朝臣喜歡,但確實是用來對付政敵的一大利器。

不過顧山綠一向態度曖昧,看著溫文爾雅,城府不比老狐狸們淺。他回京後與傅深嚴宵寒等人幾乎沒有往來,一般人想不到他與這二人還有一段舊交情。

顧山綠道:“下官身為御史,不便與將軍在明面往來,故出此下策,還望見諒。今日冒昧請將軍前來,乃是為近日陛下擔憂牽掛的那一件事。”

傅深手指轉著酒杯,絲毫不意外他的開門見山,平靜地問:“他也找你了?”

“不錯,”顧山綠給他滿上酒,“陛下想對西南動兵,要先得到延英殿的同意,如今四十八位殿臣看似分散,其實領頭的也就那麼幾個,他一個個試探下來,便能大致摸清延英殿的態度。”

“陛下想讓我領兵,”傅深道,“我苦口婆心地勸了半天,沒勸動。”

顧山綠苦笑道:“我上午進宮時,陛下正為安南三國的事大發雷霆。他授意都察院彈劾西平郡王,這樣便可算是師出有名。而且這件事,我看延英殿還真不一定會反對。”

傅深:“願聞其詳。”

顧山綠道:“西南自立,對朝廷有百害而無一利。一是它離荊楚、嶺南太近,如果西平郡王要擴張勢力,最先受害的就是這兩個地方。二是它連通安南、真臘,西南如果與這些小國結為同盟,不僅我朝在陸上難以與南洋各國往來,海運也會受影響。”

“而大軍收復京城後,朝野上下一片飄飄然,聽說把您吹的天上有地上無,北燕鐵騎都是天兵天將,攻無不克戰無不勝。所以換成是別人領兵,他們或許還要掂量一下,但倘若是您領兵,就沒有那麼多顧慮了。”

傅深無話可說,只好報以冷笑:“真看得起我啊。”

“還有一件,”顧山綠正色道,“西平郡王曾是北燕軍舊部,與您、與穎國公府關係匪淺。將軍或許已覺察到了,朝中有很多眼睛都在盯著您,恐怕那一位也不例外。西征過程中一旦出錯……瓜田李下,可就說不清楚了。”

“用得著這麼處心積慮麼?”傅深端起酒杯,喝了口酒,自嘲道:“我要是想幹點什麼,還用等到現在?”

“就是因為您沒‘乾點什麼’,才讓一些人覺得不安,”顧山綠道,“將軍如今的權勢,聲名都是極盛,等您真打算乾點什麼,誰能擋得住您?”

他輕輕嘆了一聲:“俗話說得好,‘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

傅深也不知道顧山綠到底是打算請他吃飯,還是專程給他添堵來了。反正最後他從酒樓裡出來時,帶著滿身酒氣和一肚子火,被某個苦等半晌的攔路劫匪強行拉上了馬車。

“好啊,”嚴宵寒磨著牙,陰惻惻地說,“哄我在家等你,自己卻跑出來跟人喝酒。”

傅深默不作聲地張開手臂,整個人壓過去,重重地摟住了他。

嚴宵寒威脅的尾音瞬間走了調,乾咳一聲,“幹什麼,別以為撒嬌有用……怎麼了,喝酒還喝出不高興了?”

“夢歸。”他喃喃地道。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皇帝換了兩個,卻還是如出一轍的猜忌多疑。“功高震主”如同常年罩頂的陰雲,傅深只要還活在這世上,就永遠無法走出這片陰霾。

這聲音讓嚴宵寒的心臟瞬間跟被貓撓了一樣,他不冷笑了,也不陰陽怪氣了,小心地把他託高一些:“嗯,我在。怎麼了,跟我說說,出什麼事了?”

傅深不想說話,忽然覺得有點心酸,於是把嚴宵寒摟的更緊了一些。

嚴宵寒看他不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