覲見地點仍在養心殿。
元泰帝和皇后稱不上伉儷情深,但多年來皇后謹言慎行,從未行差踏錯過一步,楊家當年又有從龍之功,是以元泰帝對她雖稱不上十分喜愛,但也給予了相當的信任。然而楊皇后竟然在元泰帝眼皮子底下不聲不響地搞出了這麼大一件醜事,無論是作為皇帝、還是作為男人來說,皇后此舉都無異於在元泰帝的臉面上抽了一記響亮的大耳刮子。
陛下顯然被刺激的不輕,嚴宵寒看見他時嚇了一跳。那高高在上的男人滿臉病容,總是睥睨下視的雙眼渾濁暗沉,兩鬢花白,哪還有一點威儀強幹的帝王模樣,分明已是老邁枯朽的徵兆。
元泰帝聽他一一備述前事,先是象徵性地勉勵了幾句,而後忽然毫無預兆地話鋒一轉,問道:“夢歸,你覺得朕百年之後,朕的這些兒子們,哪一個堪當大任?”
嚴宵寒背後的冷汗剎那就下來了。
做臣子的,最忌諱在立儲之事上多嘴站隊,他除非是活膩歪了,才敢問什麼答什麼。
幸好昨晚他和傅深除了胡鬧,還說了兩句正事,那其中正包含著現成的答案。嚴宵寒定了定神,先推讓了一句:“臣惶恐,不敢預陛下家事。”
元泰帝不以為意地擺擺手:“但說無妨。”
嚴宵寒便將傅深昨晚那番話重新整理,加上溢美之詞,給元泰帝背了一遍,中心思想就是“離了您誰都不行,您得保重身體,繼續教導兒子們”。
這記馬屁拍到了元泰帝的心坎裡,他的臉色肉眼可見地和緩下來,沉吟許久,感嘆道:“朕沒看錯你。”
尋常臣子能得見天顏已是畢生至幸,嚴宵寒卻常常被元泰帝拉著推心置腹,這是多少重臣權臣求都求不來的機會。然而他並不想要特殊待遇,還不夠心驚肉跳的,嚴宵寒寧可去提刀砍人。
誇完了他,元泰帝又道:“據有司奏報,荊楚兩地今年所納稅銀,比去年減了約兩成,查當地既無旱澇天災,亦無人禍,卻有大量百姓典賣田地,成為流民。朕已令齊王下月啟程,親往荊楚查明該案,你帶幾個人隨行護衛,若有緊要情形,可便宜行事。”
說了一車廢話,原來還是要給他派活,嚴宵寒暗暗撇嘴,孰料下一刻元泰帝卻道:“待你回來之後,便以飛龍衛欽察使身份,入英華殿議事。”
這下子嚴宵寒徹底愣住了。
英華殿議事始於國朝初創之時,太’祖遇不決之事,常召群臣於英華殿奏對,久而久之,遂成定例。
後代皇帝因疾病或其它事而無力操勞國事時,便可開英華殿議事。最初只有宰相和大學士可以參加,後來範圍逐漸擴大到六部尚書。皇帝不理事,英華殿即為中樞,眾臣共決國事,上奏後得天子硃批准許,便可下發朝廷施行。
大周開國以來,還沒有武將入英華殿議事的先例,更別說嚴宵寒還不是什麼正經武將——他可是文臣們最痛恨的朝廷鷹犬,貨真價實的奸佞權臣。
元泰帝大概是病糊塗了,把嚴宵寒放進集英殿,跟把一隻狼扔進羊群裡有什麼區別?
嚴宵寒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出的宮,又是怎麼像遊魂一樣飄蕩回家裡,直到傅深撥開下人,沉著嚴肅地說:“都閃開,我看他八成是撞邪了,不用著急,兩耳光下去,保證藥到病除。”
“……”他恍惚地抓住傅深的手,怔怔地道,“敬淵,陛下要重開英華殿議事。”
傅深奇怪道:“開就開唄,有你什麼事?”
嚴宵寒點點頭。
傅深:“嗯?”
嚴宵寒:“有我的事。”
“什……”傅深短暫地一怔,隨即倏然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麼意思,心臟狂跳起來,“皇上準你入英華殿議事?”
一隻腳踏入中樞,大約相當於從三品官直接升到正一品,意味著他可以參預國事,正式躋身於權力的最巔峰。
連傅深這等超然地位都沒資格進入英華殿,足可見其門檻之高。而且英華殿議事一向由文官壟斷,大周重文輕武之風由此盛行,這麼多年來武官都被文官壓了一頭,嚴宵寒倘若開了先例,恐怕連朝中風氣都要為之一變。
“怎麼這麼突然就……”傅深不可思議地道,“皇上不會是要……咳,那什麼了吧?”
“那倒沒有。”嚴宵寒與他執手相看,這會兒倒是慢慢冷靜下來了,把宮中奏對之事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以傅深的靈透,立刻明白了他的想法,兩人的思路不謀而合。
——“皇上對皇子們恐怕不太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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