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泰十八年,初秋。
“幽蘭別業”是桓仁縣寶巖山上的一處名勝,原主是前代一位風雅文士,此人官至宰相,致仕後在京郊置辦了這座山莊養老。原主生平酷愛蘭花,在園中遍植各色珍奇蘭花,並將這山莊命名為“幽蘭別業”。
別業主人過世後,這家後人因貪贓獲罪,朝廷抄沒家產,“幽蘭別業”也在查封之列,被充了公。在後來,先帝將這處地方賞給了前代穎國公傅堅,自此代代相傳,成了傅家的一處私產。
桓仁縣距京城不過幾十里,寶巖山上多密林和山谷,是個狩獵的好去處。恰好溽暑已消,一群紈絝子弟閒極無聊,便相約去山上游玩打獵。傅深被他們架秧子起鬨,迫不得已當了東道主,只得遣家僕先去收拾打掃,預備迎接客人。為此秦氏老大不高興,見天在家裡陰陽怪氣地指桑罵槐,說他紈絝敗家。傅深懶得出門應酬,又被她煩得要命,正磨刀霍霍地打算找個由子發作一通,忽然聽見家人來報,說他二叔從北疆回來了。
傅廷信猶如定海神針,幾句話擺平了秦氏,放言讓傅深放心大膽地出去玩。他一回來傅深更捨不得走了。傅廷信膝下沒有兒女,傅深從小在他跟前長大,文武都是他手把手教的,對他比親爹還親。
“二叔,”傅深沒正行地坐在傅廷信書房的桌子上,晃盪著兩條腿,“秋冬正是邊防緊要的時候,你怎麼突然回來了?”
傅廷信正翻箱倒櫃地找東西,頭也不抬地答道:“朝中有事。”
傅深立刻就猜到了:“中書侍郎金雲峰謀反下獄?”
傅廷信霍然起身:“你從哪知道的?!”
“那群要糟蹋咱們家園子的少爺說的,”傅深咧嘴一笑,“二叔,我也不小了,以前不懂事,現在還不懂嗎。”
傅廷信抬手扶額:“深兒,聽二叔一句勸。以後在外面千萬別這麼笑,太傻了。”
傅深:“……”
傅廷信乾脆把箱籠扔下不管了,跟傅深一樣沒正行地坐上書案,低聲問:“你對這事怎麼看?”
“我?”傅深道,“我就……隨便看看。”
傅廷信一巴掌扇在他後腦勺上,怒道:“好好說話!”
傅深被他打得一個前傾,委屈地摸著後腦勺:“我本來就是把它當個傳聞隨便聽的,跟咱們家又沒關係!金雲峰是因為被牽進了江浙舟師指揮韓元同謀反案才獲罪的,他畢竟是中書侍郎,位同宰相,與韓元同一個在外頭,一個在朝中,裡應外合,萬事大吉……”
傅廷信聽了兩句就知道他在信口胡謅,十分看不下去:“都是什麼玩意兒……閉嘴,我只說一遍,能悟到多少全看你自己。”
“江浙舟師指揮韓元同歸在東海水師提督薩知慕麾下,江浙一帶則是安王封地。韓元同謀反之事案發,不但薩知慕要上表乞求致仕,皇上也動了裁撤安王封地的心思。”
傅深:“這跟金雲峰有什麼關係?”
傅廷信:“金雲峰之所以獲罪,是他屢次上表反對裁撤安王封地,請皇上不要手足相殘。以他的地位,這本來不算什麼大罪。麻煩就麻煩在他曾任翰林講官,為安王講過學。有這一層關係在,你想想皇上究竟為什麼要降罪於他?”
傅深:“皇上明面上處置韓元同謀反案,實際上是想收回安王的封地,還藉機敲打了東南水師。因為,分散在外的藩王和駐守邊疆的將領……這是他的兩大心腹之患。”
傅廷信被“兩大心腹之患”這個精闢總結紮了心,捂著胸口苦笑道:“我的大侄子,你可夠直接的。”
傅深卻並未接他的玩笑,目光灼灼地盯著傅廷信:“我剛想起來,跟這兩個都沾邊的,咱們家不是也有一位嗎?”
“想歪了,”傅廷信及時打消了他的顧慮,“我回來是為了幫金先生上表求情,當年給肅王殿下做伴讀,與他有過一段師生之誼,出了這種事,我不出聲也說不過去。”
傅深才不上當:“我看是肅王殿下與金雲峰有‘師生之誼’,他不好出面,所以才讓你代勞吧?他欠你多少人情了,到底什麼時候才肯還債?要是還不起,能不能賣身來給當我二嬸啊?”
傅廷信被調侃了也不惱,淡定自若地說:“好問題,我建議你下次當面問他。”
“嘖嘖,你們倆準又挖好了坑等我呢,”傅深已經被坑出了經驗,“我不問,你自己打光棍去吧!”
其實他們都知道那只是句不可能成真的玩笑,傅廷信是邊關守將,肅王是一地藩王,兩個心腹大患,在人前尚且不敢走得太近,更遑論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