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宵寒明知道傅深是故意把自己往低了踩,還是忍不住退了一步,服軟道:“好了,不提了。是我說錯了話,傅公子勿怪。”
他以茶代酒自罰一杯,說話間小二敲門,滿滿當當地擺了一桌菜餚。論用料比不上高門侯府之家那樣名貴,卻勝在細巧精緻、清淡滋補,且絕無魚蝦羊肉等腥羶發物,連傅深杯子裡都是甜津津的果飲。
這一席足可看出嚴宵寒的用心,傅深自然不肯拂了他的好意。兩人隨吃隨聊,天南海北地胡侃,一頓飯直吃了近一個時辰。
待到過了正午,酒足飯飽,該起身離席時,嚴宵寒忽然低聲道:“近日朝廷風聲嚴緊,金案牽連甚廣,陛下常常過問,三番五次令有司嚴查——”他隔空點了點傅深:“你們這些背地裡挖牆腳的可要小心了。”
傅深神色一凜,心虛道:“多謝嚴兄提點。”
“謝就免了吧,”嚴宵寒哼笑,“你們能把狐狸尾巴藏好,我就千恩萬謝了。”
二人不便同時出入,於是嚴宵寒先走一步。傅深在雅間中多等了半盞茶的工夫。等他下樓時,門口忽然來了輛青油篷大車,恰恰停在他身前。車伕利落地跳下車,朝他行了個禮:“傅公子好,我家主人命小的送您回府,車上還有幾件給公子準備的禮物。公子請。”
傅深:“嗯?府上是……?”
車伕言簡意賅地道:“北軍嚴。”
周到妥帖,果然像是嚴宵寒的做事風格。傅深撩開車簾,敏捷地上了車,見車廂裡整齊地摞著兩個箱子,一大一小,大的方正,小的扁而長,不由得好奇道:“箱子裡是什麼?”
車伕告罪道:“小的不知,東西都是我家主人親手置辦的。這便要走了,公子坐穩。”
傅深坐在毫不顛簸的車中,小心地開啟上面的長盒,待看清匣中之物,心臟驀地狂跳起來。
竟然是一張精雕細琢的紫檀角弓!
當日在寶巖山中,嚴宵寒一刀劈斷了傅深的弓,後來兩人又是墜崖又是跋涉,患難與共,他便把這事給忘了,也沒打算找他索要賠償。誰承想嚴宵寒卻還一直記在心中,尋著機會要補給他。
傅深心頭又酸又軟,喉嚨像被堵住了。他伸手輕輕摩挲著檀弓光可鑑人的表面,在尾部摸到了幾個鏨刻上去的篆體字,正是這張弓的名字。
“長淵落日”。
他稍定心緒,掩上盒蓋,又去看另一個大箱子。這回開了蓋倒是不想哭了,變成了哭笑不得——裡面居然裝了滿滿一箱幹蘑菇,以及松子、榛子、板栗等各色乾果。
他還真是什麼都記得,恩情記得,傻話也記得。
傅深無聲地盯著那箱東西傻笑了一會兒,馬車到國公府角門停下。見他下車,門外小廝們忙趕上來抬東西。傅深自己無比珍惜地抱著弓匣子,一邊走一邊吩咐道:“抬到我院裡去。稍後分揀出一半來,給各房送去,就說是朋友送的。”
管他是飛龍衛還是禁軍,反正傅深認了這個朋友。至於國公府的門庭,玷汙就玷汙了吧。
翌日,傅深起了個大早,出門去找易思明。他惦記著嚴宵寒昨天說的話,得親眼確認一下那婢女與小兒安全無虞才放心。
易思明辦事細緻,路子也廣,當初那兩人便由他帶走安排。因為水陸關口都有官兵盤查,南下不易,到別的州縣也不安全。易思明索性將兩人安頓在了一個鄉下小縣的獨門小院裡,由一對老夫婦照看。對外只說是父母雙亡,外地的侄孫女帶著侄孫來投奔。
兩人一路縱馬疾馳,到那戶人家時婢女採月正幫著老婦人做繡活,見恩人來了,忙起身相讓,端茶倒水格外殷勤。傅深四下環顧,見她生活無憂,嬰兒也有人照料,略放下心來,又含蓄地叮囑她近日少在外走動。
他雖然怕女兒家擔驚受怕,沒有明說朝中局勢,但採月自知主家已是在劫難逃,未來恐怕也難有昭雪之日,含淚朝他們拜了一拜,涕泣道:“二位公子活命之恩,採月沒齒難忘。大恩大德,今生無以為報,只能吃齋唸佛,日日為公子祈福。來世願當牛做馬,甘為公子驅馳。”
傅深側身不受,易思明嘆道:“不必如此,你只要把這孩子好好撫養長大,我二人就算沒白費了這番心思。”
半大嬰兒已能在炕上爬來爬去,不知怎麼蹭到了傅深身邊,張著沒牙的小嘴啃他的袖子,傅深把他抱起來,看他揮舞手臂呀呀亂叫、憨態可掬,心中陰霾稍散,不禁微微一笑。
他本就少年俊秀,芝蘭玉樹一般的人物,這一笑直如千樹花開,滿室生輝。小嬰兒似也欣喜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