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說一聲生日快樂時,他們會在自己的墳墓前用虛偽的傷悲祝他祭日快樂吧。他終於明白為什麼每個生日他都感覺到沒辦法抵擋的寒冷,原來這冷來自於自己的根,那小小的墳墓時時刻刻都在召喚自己。那些給了他生命的人時時刻刻都在祈禱,祈禱他早些破碎。彷彿那裡躺著真正的自己,而他只是不願認命的孤魂野鬼在地獄間奔逃,受盡煎熬仍無法修煉成人。那小小的墳才是他真正的歸宿。十四年前就該如此了,他好痛,痛到連呼氣的力氣都沒有。他單腿跪在自己的墳前,手伸向那墓碑,用最後的力氣撕下發黃的照片。神笑了,小鋒把照片捏在手裡,拼命撕破那笑臉。他們只是看著他,流著淚,痛只能讓他一個人承擔,別無選擇。他搖晃著站起來,手裡握著被自己撕碎的笑臉,已經感覺不到淚水在臉上的流淌,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和那時的哭聲,壓得他沒辦法睜開眼。來不及轉身將手中的碎片拋向天空讓它隨風而去,手中的太沉重,他舉不起。他被拖得一起跌落在那塊墓碑之前。他真的如歐陽神十四年前期待的一樣,那麼安靜地睡在那墳前,靜靜地流自己的淚。
十四年前神親手將他葬在這裡,今天他親手拾起當初那片單薄的靈魂。他睡在神懷裡,手還是鬆開了,他還是抓不住那笑臉,哪怕已經破碎。他們一片一片飛在風裡,只剩下無力的手在風中掙扎。人們主動讓開了道,期待他還有一條生路。
歐陽念兒幾乎抽搐,手在他臉上找不到方向,跌跌撞撞地隨著父親奔向救護車。他是從墳墓裡被抱出的孩子,歐陽念兒全身顫抖講不出一句話,只能不停用手揉搓兒子冰涼的手。
他睡了好久,歐陽念兒拾起那些碎片重新拼貼起來,儘管被掀起的毛邊永不可能撫平。她還是笑了,他,她最小最親的兒子就在眼前,儘管慘白畢竟還活著。他那麼平緩地呼吸,她把手搭在兒子的手指上,彷彿彈琴一樣輕點著兒子的手指,是他兒時她教過的遊戲,如今她一個人玩得流連忘返。他的手指好瘦好長,再沒有兒時的肉感了,她不禁心酸。她自顧自笑著,站起身在兒子頭上深深一吻,那是他曾無數次幻想的畫面,如今卻顯得這樣可笑無奈。
他好喜歡睡覺,幾乎到了噬睡的地步,閉上眼睛關上心就不再痛。睡夢中的他那樣乖巧,惹人愛憐,找不到時光踐踏過的痕跡。
陽光總是經過刺眼的白反射後才肯落在他身上,那強光讓他沒法安寧。他醒了,身邊淚流滿面的生母,他不禁全身一抖,這讓他想到養母,每一次他這樣在慘白中甦醒後迎接他的都是一樣,淚流滿面的臉。他害怕自己可能再也沒有機會醒來才離開。眼前這個女人和養母一樣的眼神,讓他心驚膽戰的眼神。他一把推開她,不顧手上晃動的吊針,掙扎著推開圍著他的哥哥姐姐和神。他要離開,離開這片白,他一個人衝向問口。外面被相機和錄影機佔滿,他不顧一切衝向門外。
“小鋒,你不要這樣,不要這樣,是媽媽不好”
她上前拖住他,才看見他手背上被吊針劃破了,血順著指縫滴下來。他穿過人群,像從前的每一次一樣一個人逃。他被白刺得幾乎眩暈,根本聽不到她在講什麼。
直到哥哥死死抱住他,他才漸漸清醒過來,是哥哥,他才安靜地被哥哥抱著不再逃。哥哥推開母親,陪弟弟坐在草坪上,陽光已經很燦爛了,哥哥遞給他礦泉水,他開始喝水,才看見手上的血已經風乾了,手指一伸立刻支離破碎,一片一片落在草坪上,紅得和綠草很般配。他望得出神,血也不過如此脆弱罷了,有什麼好執著。
喝光了一瓶水,他跟哥哥離開了。換上他們早準備好的禮服,帥氣逼人,一掃剛剛的脆弱與心碎。下午四點,他同他們來到儀式會場。就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他會看著神登上寶座,然後和他們溫暖地告別,這是他給他們最後的恩惠。他一直都知道他們對他的狠,只是沒想到會這麼狠,他早已在他們的世界裡死去,死得那麼真實,不可否決。那座墳沒有讓小鋒在他們心裡消失,卻取代了他們在他心裡的位置。他會離開這個早已不屬於自己的天堂,回到自己的地獄中去。他們不安地看著他,似乎知道這個孩子會在某個時刻飛走,他臉上奇異的平靜和順從讓他們無所適從,他們要守著他。
晚上七點儀式正式開始,他坐在臺下最顯眼的地方。他看神在雲端對自己笑,可眼前浮雲太多,他看不清那笑究竟在講述著什麼,只是依稀感到該是自己真正離開的時候了。
“今天我最高興的不是我能站在這裡,而是作為一個失敗的外公,我的外孫終於原諒了我,他現在就坐在下面和我一起分享這份榮耀,這是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