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極不自然地說。
克萊拉奇怪地笑了起來,站起身,把野櫻草從頭髮上拂掉。她拿起帽子扣在頭上,還有一朵花仍纏在頭髮上。保羅看到了,不過沒有告訴她。他俯身收起她身上拂落的。
樹林邊,一片藍鈴花像發洪水似的,蔓延進田野,不過現在都已經凋謝了。克萊拉信步走去,他在後面漫不經心地跟著。這片藍鈴花真叫他喜歡。
“看這片藍鈴花,從樹林裡一直開到外邊!”他說。
她聽了之後,轉過身來,臉上閃過一絲熱情和感激。
“是的。”她笑了起來。
他頓時覺得熱血沸騰。
“這讓我想起林中的野人,他們最初赤身裸體的面對這片曠野時,不知被嚇成了什麼樣子!”
“你覺得他們害怕嗎?”她問。
“我不知道哪一個古老的部落更感到害怕?是那些從黑暗的樹林深處衝到陽光燦爛荒野上的部落,還是那些悄悄地從開闊天地摸進森林裡的野人?”
“我想是第二者。”她回答。
“是的,你一定覺得自己很像開闊荒野的那種人,竭力強迫自己走進黑暗世界,是不是?”
“我怎麼會知道呢?”她神情古怪地問。
這次談話就此為止了。
大地籠罩著暮色。山谷已是一片陰影。只有一小塊亮光照在對面克羅斯利河濱的農場上。亮光在山巔移動。米麗亞姆慢慢地走上前來,臉俯在那一大把散亂的鮮花中,踏過齊腳腕的野櫻草叢。她身後的樹木已經隱隱綽綽。
“我們走嗎?”她問。
三人都轉過身,默默地踏上歸程。沿著小路往下走時,他們看見對面農舍裡燈火點點。天際遠處,山脊上的煤礦居民區,只有一抹淡淡的模糊的輪廓,微光明滅可見。
“今天玩得真開心,是不是?”他問。
米麗亞姆喃喃地表示同意,但克萊拉沒有吭聲。
“你不覺得嗎?”他又追問道。
但克萊拉昂首走著,仍然沒有答理。從她的舉動上,他可以看出,她表面上滿不在乎的樣子,實際上心裡很難受。
在這一段時間裡,保羅帶著母親去了林肯城。她和往常一樣興高采烈,不過,當保羅與她面對面坐在火車上時,她顯出疲憊憔悴的神色。有一刻他甚至感覺到她要從他身邊溜走,而他想要抓住她,牢牢地抓住,幾乎想用鏈子拴住她,他覺得必須親自把她牢牢抓住才好。
快到林肯城區了。兩人都坐在窗旁尋找著教堂。
“在那兒,媽媽!”他大聲叫道。
他們看見高大的教堂威嚴地矗立在曠野上。
“哦,”她驚呼道:“教堂原來是這樣啊?”
他看著母親。她那雙藍眼睛默默地看著教堂,似乎又變得高深莫測了。大教堂那永恆的寧靜中似乎有什麼東西,什麼命中註定的東西折射到她的身上。教堂高聳入雲,顯得莊嚴而肅穆。反正,命該如此,就是如此。即使他的旺盛青春也奈何不了命運。他注視著她那紅潤的面頰,長著絨毛,眼角出現了魚尾紋,眼眨也不眨,眼皮略有點鬆弛,嘴巴總是帶著絕望的神情,臉上也是同樣的那種永恆的神情,彷彿她已經看透了命運。他用盡心力叩著她的心扉。
“看,媽媽,這座教堂高高屹立在城市之上,多麼雄偉啊!想想多少條街道都在它下面,她看上去比整個城市還要大。”
“真是這樣!”母親驚呼道,又開始活躍起來。但是他看到母親仍目不轉睛地坐在那兒盯著窗外的大教堂,那呆滯的臉色和眼神似乎在思索著人生的無情。母親眼角的魚尾紋和緊緊閉著的嘴巴,簡直讓他覺得自己會發瘋。
他們吃了一頓她認為太奢侈的飯。
“別認為我喜歡吃這頓飯,”她一邊吃著炸肉排一邊說:“我不喜歡,我真的不喜歡!你想想浪費了你多少錢!”
“你不用計較我的錢,”他說:“你忘了我現在是帶著女朋友出遊的人。”
他還給她買了幾朵藍鈴花。
“別買,先生。”她命令道:“我要這些花幹什麼?”
“你別管,就站在那兒。”
走在馬路中間,他把花插在了她的外套上。
“我太老了!”她鼻子哼了一聲,說道。
“你知道,”他說,“我想讓人們都認為我們是非常有身份的人物。神氣點兒。”
“瞧我不把你的頭揪下來。”她笑道。
“大搖大擺地走!”他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