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裡只聽到都統大人吸溜茶水的聲音,卻是頭都不敢抬。
終於,葉昭開了聲,語氣也緩和了,“達呼爾族驍勇好戰不假,可我問你,一名達呼爾族人可殺幾隻羅剎鬼?”
“這,這卑職不知,戰場情形,千變萬化,一時,一時也說不清。”
葉昭點點頭:“可一名達呼爾人,卻有可能拯救百十官兵性命,更可能助官兵殺大隊羅剎,他們善於隱蔽在冰川山脈行走如飛,更有飛鳥傳書長嘯示警的天賦,我給你打個比方吧,咱們一編四五十名官兵,遭遇羅剎百人大隊,若有達呼爾人奔走呼告,我等就可最短時間內集結軍馬馳援,不但可救出失陷兵勇,更有機會將羅剎人聚而殲之。算一算,可不比你集結幾十名達呼爾勇士作戰強上百倍?”
“當然,也可能遇不到這等巧合,但總歸要比把他們徵募為兵勇更有奇效。”
張謙默默聽著,卻突然發現都統大人可不是胡攪蠻纏,說的在理,自己以前可沒有想過。
“你起來吧!你的功名是一刀一槍拼出來的,聽我紙上談兵,也難為了你。”
張謙剛作勢想起身,聽到葉昭後面的話又忙跪下去,“卑職受教,卑職魯鈍,請大人見責!”
葉昭品了口茶,淡淡道:“下去吧,你用心剿夷,也就不枉我和你說這麼多。”
“是!是!卑職告退!”張謙弓著腰,垂手倒退了出去,出了屋,外面冷風襲來,不由得就打了個寒噤,這親王阿哥處事,可跟給人的印象太不一樣了,甚至,甚至有些可怕。
見張謙退出去,老夫子就笑道:“他也算精明強幹,沒什麼壞心思。”
葉昭點頭:“我知道,不然也不會同他講這些兒話。”看向老夫子,輕輕嘆口氣:“關外天寒地凍,老夫子辛苦了。”
老夫子深深嘆口氣,“我辛苦什麼?”看他臉上鬱郁神情,自是想起了韓進春。
葉昭沒吱聲,只是端起茶杯品茶。
過了好一會兒,老夫子強笑道:“看我,又惹您難受,還是,還是說說羅剎人吧。”
瑪德教士終於有了插嘴的機會,漢語說的還算流利:“俄國人在克里米亞吃了敗仗,支撐不了太久。”
葉昭和老夫子對望一眼,心中都是一沉,兩人都知道,克里米亞戰事若結束,只怕會極快的增兵東西伯利亞一帶,關外情形到時可就更加艱難了。
沉吟著,葉昭對老夫子道:“瑪德教士精通羅剎語,以後若抓到戰俘,可交與他訊問。”
老夫子微微點頭,可思及未來關外戰事的殘酷,心裡不由得深深嘆口氣,景哥兒主動請纓來關外,可不知道是怎麼想的,這兒,可是一個難解的死局啊!
第三章 海蘭泡
這鬼天氣好像真的能把人的耳朵凍掉,撥出的白濛濛哈氣好像也一瞬間就結成了小冰碴。
走在海蘭泡街頭,踩著厚厚的積雪,葉昭便裝打扮,厚厚的帽子扣住耳朵,青布袍棉襖,就好像來自關內的商人打扮,而他身後,巴克什和蘇納都是同樣的裝扮。
這是一座有數千居民的大鎮子,走在鎮子裡,葉昭心裡沉甸甸的,幾十年後,就是這裡,萬餘名華人遭到了羅剎人血腥的屠殺,所有海蘭泡的華人都被趕出了鎮子,店鋪財產全部被羅剎政府“徵用”,實際上就是官方的搶劫,而所有華人居民,都被驅趕到黑龍江邊,不是被刺刀活活捅死,就是被驅趕到江水中溺斃。
有俄國參與者筆記中寫道“到達上布拉戈維申斯克時,東方天空一片赤紅,照得黑龍江水宛若血流。……手持刺刀的俄軍將人群團團圍住,……把河岸那邊空開,不斷地壓縮包圍圈。軍官們手揮戰刀,瘋狂喊叫:‘不聽命令者,立即槍斃!’……人群開始象雪崩一樣被壓落入黑龍江的濁流中去。人群發狂一樣喊叫,聲震藍天,有的想拼命撥開人流,鑽出羅網;有的踐踏著被擠倒的婦女和嬰兒,企圖逃走。這些人或者被騎兵的馬蹄蹶到半空,或者被騎兵的刺刀捅翻在地。隨即,俄國兵一齊開槍射擊。喊聲、哭聲、槍聲、怒罵聲混成一片,悽慘之情無法形容,簡直是一幅地獄的景象。
“清掃現場的工作,緊跟在一場血腥的屠殺之後立即開始進行。……那堆積如山的‘屍體’,大部分是氣息未絕的活人,周身肝腦迸濺,血肉狼藉。……不管是死是活,被一古腦兒地投入江流。……清掃過後。黑龍江水浮著半死的人們象筏子似的滾滾流去,殘留在江岸大片血泊中的只是些散亂丟棄鞋、帽和包袱之類。就是連這些遺物,也都被蹂躪得一無完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