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霓道:“跟你沒關係,跟我有關係,他不高興我也不高興,我要是不高興,就叫你遠遠躲開我,一輩子不想看到你。”說著又用手肘對待他,催促道:“還不下去?”
關千劍半推半就地下了馬,又問:“廟裡住的真是和尚?”
雲霓並不回答,帶著笑一抖韁繩,縱馬向山上跑去。關千劍默默跟在後面,預感到有一件不幸的事將要發生。
山中往往十數天不見一個人,兩人一騎才到廟前,廟中的人早聽到聲音,“呀”地一聲,廟門開啟,走出一個年輕和尚。
關千劍一抬頭,兩隻睜大的眼睛再也沒能從他那顆光頭上移開,剩下十幾步的路程怎麼走過去,他一點印象都沒有,好像是一陣風吹來,他就隨著飄走了。
那和尚生得極白,好像十五的月亮把所有的光輝都注入他的體內,走到哪裡,腳下的土地都會被照亮幾分。而他的五官也是一絲不苟,眼皮、髮際線、嘴唇,每一處都彷彿用極鋒利的刻刀精雕細琢而成。
若不是他身量極高,氣宇軒昂,不認識他的人,一定會當他是個美貌尼姑。
關千劍費了很大的勁,才借屍還魂,把注意力轉向雲霓,而她似乎忘了下馬,雙眼迎著向他走近的和尚,像一朵蓓蕾,在轉瞬之間綻放,隨風起伏,搖曳出無盡的歡樂。
關千劍這才發現,十數天以來,她的美自己並未完全領略,她這一刻所顯示的驚世容光,在任何人身上都不可能有幸再睹。
“雲師妹!”和尚高高抬起兩手,作好扶她下馬的準備,眼角眉梢盡是春色。對於關千劍,他誤以為庭中多長出一棵樹而已。
“小禿驢,我才不做你師妹。”雲霓小鳥依人般讓他扶下馬,按住他那顆光頭,使勁摩挲,“說你想我沒有?”
和尚把她的手從頭上取下來,握在掌中含情脈脈道:“這還用說!”雲霓一點也不懷疑他會說假話。
世間的戀人,跟其它人一樣,只生了一張嘴,也用同樣的語言說話,即使久別重逢,無非是那麼幾句,傾訴相思之苦。但是當他們雙手握在一起,感覺到遠較正常體溫更火熱的溫度時,才開始說起他們特殊的語言,而這種語言,已是無聲勝有聲。
關千劍什麼都明白了。
但下一刻他又糊塗了。
原來他們……
可是為什麼她對我……
難道她真心當我作弟弟?又或者感激我相救之恩,報以十幾天的溫柔繾綣?還是她本來就是這樣一個水性的女子,以逢場作戲為樂?不!關千劍絕不敢把自己一心一意愛慕的雲霓揣度得這麼不堪。
旁邊的兩個“唧唧咯咯”說了好一陣,關千劍自然一個字也無心聽。他驀地想起雲霓那句話:“希望你不要後悔。”他真的後悔了。他不僅怪自己不該做跟屁蟲,甚至後悔生在這世上,他怨上天造出面前這個和尚,又把他本人造得這樣不堪。
但是令他無怨無悔的,是與雲霓的相遇。相遇即是美,相遇即擁有。
他想逃。此刻他只想逃得越遠越好。
“乖弟弟,你傻站著做什麼?看你一副呆相,不會是愛上小禿驢了吧?”似乎為了彌補什麼,她加倍親切。
“啊,你說什麼?”關千劍緩過神來,“哦,你說他——這位是?”
“他是,——我也不知道怎麼跟你說,反正你看到了,他是個和尚,還是個最守清規戒律的和尚,所謂酒肉穿腸過,佛主心中坐嘛。他法號懷空,仙猿大師是他師父。他師父……呵呵,我跟你說,他師父……哈哈哈哈……”
“你笑什麼?為什麼一說到我師父你就這樣?”
“你師父本來就很好笑嘛。”
“你師父不好笑?”
“我師父不好笑,他們兩個湊到一起才最好笑,你說呢?哈哈哈哈……”懷空也跟著大笑,兩個人倒在一起,互相攙扶著,好像一離開對方就會站不穩。
關千聽得莫名其妙,心中很不以為然: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世上竟有他們這樣的忤逆子,真不懂得尊師重道。他同時發現自己變得對什麼都有怨言,成了一個憤世嫉俗的人。
“幸會幸會!懷空大師,法號懷空,心中其實不空,佩服佩服。”關千劍顯然意有所指。他本是說給雲霓聽的,沒想到她處之泰然,望著懷空似笑非笑,專看他怎麼回答。
“兄臺不要取笑,我應該說慚愧慚愧!”懷空還真有些不好意思,眼窩裡盛了一層淡淡的紅色,轉向雲霓道:“你還沒告訴我這位朋友如何稱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