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打這個遊戲的時候,他氣極了也不過就是聲音大點,然後擺個痛心疾首的POSE罷了。這麼動輒關人禁閉,我可真沒想到過。
既然沒有訪客,我也就坐沒坐相站沒站相,毫無儀態可言了。記得以前那個現實世界裡,新近冒出一天才百米飛人,破紀錄簡直比打噴嚏還容易;我記得看過一個對他的特寫,就是說他天生喜歡秀,只要有鏡頭對著他,不管是錄影還是照相,他必定大擺帥氣瀟灑的POSE,口齒伶俐,陽光友善,討人喜歡,形象上佳。然而一旦媒體都不在場,他立刻變成一隻鋸嘴葫蘆,沉在沙發裡只知道吃炸雞塊。那形象與聚光燈前,判若兩人。
我因此愈發欣賞他。因為我本性也是如此,容易人來瘋,人後就渾然不顧形象。
此刻我無所事事,趴在牆縫上往外張望了一氣,只看到我那匹御賜坐騎到處蹓躂,啃這座草棚子旁的小樹。
我頭大。它可別啃得興起,把我這座破草棚子也給啃塌了。我看這座草棚子是百分之三百的豆腐渣工程,倒下來雖然砸不死人,但整個渾身淤青不良於行還是沒問題的——
我吹口哨,它高興地蹓躂過來,大鼻子湊在我往外張望的那道牆縫處,把我的視野堵了個嚴嚴實實。額頭上那根犄角還順便“卜”地一聲,把我頭頂上的那片茅草牆紮了個透明窟窿,犄角尖堪堪擦著我頭頂挽起的髮髻而過。
我嚇了一跳,拉下臉來教訓它:“你怎麼能這樣謀害主人?快自己玩去吧,隨便找幾個同類過家家去好了。我還得在這裡呆上幾天呢。這幾天放你大假。你儘可以自己快活去,只是不許闖禍,知道嗎?”
它的大鼻子在牆外衝著我的臉呼呼噴氣,也不知道它聽懂了沒有。我傷腦筋,又對它揮手,讓它退下。
我們雞同鴨講了這麼一陣子,它似乎終於是搞明白我的用意了,流露出依依不捨的樣子,一步三回頭地晃開了。
不過我才不擔心它。它一向自己玩得挺好。上次我被芬丹在丹拉德關禁閉,被放出來之後,手下那群雜兵個個一臉苦笑地向我彙報那匹御賜坐騎的劣行,什麼踢破了本就殘破的馬廄啦,自己想上街去蹓躂啦,跑到湖裡去洗澡,泡著不肯出來啦,等等。我那幾個雜兵也是花了點氣力才把它拉到議事堂外的樹上繫好,等著我被平安放歸大自然。
它是走了,可是我更加無所事事了。
我從地上拾起一片一頭較為尖利的破石片,開始往木牆上刻字。
唔,刻什麼字好呢?先把芬丹的諡號……啊不,是那些很長的外號,刻上去?
不靠譜。到時候黑牆白字,還不是一鐵板釘釘的誹謗證據?
那麼我只好刻點別的。
拿著那塊破石片,我忽然想起,自己上一次這樣拿著一塊破石片,用力在雨後溼潤的泥土地面上刻下字跡的時候,又是為什麼呢。
那個時候,年少的我,腦後梳著一條極長的馬尾辮,獨自一人躲在沒有人能夠找得到自己的地方,淚流滿面,在學校後山上的那株最大的老樹下,一字字刻著:
為什麼水晶球裡面看不出他在變
為什麼結局沒歡笑而是淚流滿面
我願意在他回來前繼續安靜沉睡
但他已去到別座城堡吻另一雙嘴
為什麼對流星許願卻從來沒實現
為什麼英勇的騎士會比龍還危險
我當然知道這世界不會完美無瑕
我只求愛情能夠不要那麼樣複雜
讓我們回去從前好不好
天真愚蠢快樂美好……
我深深嘆息了一聲,那感嘆綿密而悠長。
當時的我,不過是失戀而已,不過是被人揹叛而已。我不過是敗於一個男孩子的年少輕狂愚昧無知和另外一個女孩子對所謂的朋友也能下得去手耍的小小心機,並沒有太大的損失,還有大把的機會邁步向前,從頭來過;彼時的我怎樣也不會想到,自己會有一天落到一個真的有城堡、水晶球、龍和騎士的世界,要營營役役於引誘別人再背叛他們——
我帶著這樣唏噓的感嘆,把這一段歌詞重又刻在那一片牆上。因為字數很多,我從棚子這一頭刻到那一頭,整面牆上都是我歪歪扭扭的字跡。
唔,好吧。我承認我其實不是又發了什麼感慨,而是想消磨時間。
那些年少時覺得會痛一輩子的,銘心刺骨的痛苦,最後不過折磨了我兩個月。像害了一場傷寒一樣,那兩個月裡,我見了這兩個人,哪怕只是遠遠的背影,都恨得要打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