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種太過激動,就難免會說些客套話緩和心境的人,而能讓他激動的朋友並不太多。
她跟在後面拱了拱手,一臉不勝之喜:“久仰了,蘇曠蘇大哥。”她確實比江中流還要開心——她的未婚夫婿,現在實在太需要一個朋友了。
江中流確實已經沉寂太久了。多少年來醉生夢死,還有幾人記得那個不可一世的江中流?
竟等閒白了少年頭。
說起少年意氣,總免不了一騎絕塵。多少人自以為江湖何等之小,天下盡是浪得虛名之輩,只消看我出手,必要以一柄無名劍闖出響噹噹的名號。若再遇到幾個肝膽相照的朋友,那自然不消說一番惺惺相惜,十有九人自比曹劉,哈哈哈哈,天下英雄麼,不過使君與某。
及至日後漸行漸遠,但每每想及那一段赤條條無牽無掛的歲月,自慚年少輕狂,卻總難免熱血上湧,嘆一聲:想當年哪!
想當年,這三個字足以令多少江湖人為之一震呢?
直如五百里滇池水,潑辣辣滌盪胸懷。
江中流躺在舟中,他也不知喝了多少酒,只知道許多年未曾這樣醉過了。春風拂著滾燙的胸膛,一切又宛若少年。他輕輕將馮笑兒攬在懷裡,醉眼乜斜道:“蘇曠倒還是那個蘇曠,江中流……卻不是當年的江中流了。老了,老了!”txt電子書分享平臺
一 某乃當年倜儻人(3)
蘇曠仰仰頭,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江中流沉默半晌,酒意上湧,倒當真有了三分紅巾翠袖一搵英雄淚的悲涼氣概,自顧自地繼續:“我老矣!蘇曠,你可知道,我自從回了雲南,事事掣肘,年歲徒長,只怕——你到底在鬼鬼祟祟地笑什麼?”
蘇曠放下酒杯,乜斜著眼看江中流腹上的贅肉,悠悠道:“豈敢豈敢,江兄所言極是,人貴有自知之明。”
江中流一張白生生的面孔頓時憋得通紅。
而這位看上去又寬厚又仁義的蘇大俠已經在笑嘻嘻地低聲道:“你不敢和我比畫比畫,直說就是了,何必繞這麼大圈子?”
這句話倒當真是言猶在耳啊……那是很多年前的一個暮春清晨,白衣少年江中流抱著驚濤劍跳到鐵敖的官船上挑釁比武。那時節蘇曠的脾氣也不大好,最厭煩別人一襲白衣勝雪,竟是理也不理,只說有公事要辦,要江中流趕快滾開。江中流便是這麼笑嘻嘻地逼了過去,一字字道——你不敢比畫比畫,直說就是了。於是兩個少年在長江江心上一頓好打,結局沒有人知道,雙方都一口咬定自己贏了,大罵對方卑鄙無恥……只是這些並沒有阻擋他們日後變成朋友。
江中流盯著蘇曠,好像胸膛裡有什麼冷冰冰的東西漸漸活了過來。他揚了揚拳頭道:“你小子果然還和當年一樣欠揍。”
馮笑兒煽風點火:“是啊,你和蘇大哥許久不見,正應該切磋一下。”
蘇曠心領神會:“弟妹放心,我手下自有分寸。”
一股久違的意氣在江中流胸中流淌,他跳起身來,翻腕間驚濤劍已然出鞘,一劍劈開船艙,長身而立,喝道:“哪個要你手下留情!”
蘇曠的嘴角也揚了起來——這傢伙,老了,胖了,委頓了,但眼底的鋒芒一旦顯露,依舊利若當年。
只是,江中流眼裡的光芒忽然熄滅了……他望著天空,手已經在顫抖,雙唇間吐出個惡魔般的名字:“阿瑪曼貢……”
蘇曠也抬眼看著星空——極遠的天邊,有金色光芒的一道小溪蜿蜒而來,如流星,卻更璀璨;如火花,卻更長久。墨藍的天幕就這麼勾出一道虹,端的是美不勝收。他奇道:“這是?”
馮笑兒走了上來,抬頭,輕輕挽住江中流的手臂,笑笑:“是尊主的流螢飛蠱,她……她終究還是來了。”
江中流低頭,一寸一寸把驚濤劍還回鞘中,抬眼看了看蘇曠,聲音忽然變得低啞:“蘇兄,敝幫有些家務事,不便招呼外客,你請便吧——笑兒,走。”
這胖子一個猛子扎入水中,竟是連水花也沒泛起一個,水性之精熟,令人歎為觀止。馮笑兒苦著臉跟著跳下水,臨行前衝蘇曠微微眨了眨眼睛,漆黑的眸子裡閃著鬼靈精怪的光。
頃刻之間,萬籟俱靜,只有滔滔流水,如一去不復返的好時光。
阿瑪曼貢
《司馬氏江湖春秋?卷二十七?雲南鋒鏑錄》:丙戌年九月十一,苗疆蠱王龍詔暴卒,百越震驚。王女阿瑪曼貢繼教位,號白詔。白詔重興茶馬古道,內修文教,外引漢儀,崇道法而尊儒教,廣諸子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