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瑪曼貢深深吸了口氣,好像做了個極其重要的決定,轉身向木寨大門走去——迎門的三角架前,一個老叟坐在地上,咔咔嗒嗒地敲著火石,似乎要生火做飯。這一夜落雨,火塘早就被浸得溼透,哪裡能打著火?只是他敲了三五下就滿意地直起腰來,舉著吹火筒呼呼吹氣,除了膚色黑綠目光死滯,居然瞧不出半點兒與生前的不同。而火塘上的一口大鍋裡面,似乎有什麼東西在蠕動。
馮笑兒眼尖,叫了一聲“大哥”——妙筆尊者居然不知什麼時候被人塞進鍋裡,浸在小半鍋雨水裡,四肢慘白冰涼,雙頰卻是病態的火紅。
那吹火的老者抬起頭,做了個善意的手勢,好像爺爺在安慰小孫女兒:“早飯還麼得,小姑娘莫性急。”
阿瑪曼貢點了點頭,轉眼望向蘇曠:“可憐大哥僥倖未死,只是夢迴蠱蠱毒無法拔除,只怕要向蘇大俠借神龍一用了。”
蘇曠一驚:“又借?”滇池上的一幕他可還沒忘懷。
阿瑪曼貢點頭道:“此一時彼一時,你我同行許久……蘇曠,你是靈蠱之主,你若信得過我,小金就能信得過我。”她從隨身銀笛裡拔出根長長的銀針,對著蘇曠比了一比,聲音有些柔和的無奈,“你敢不敢把手伸給我?”
四 為卿負卻平生義(2)
“讀心術麼?我倒是從來不怕的。”
蘇曠的手指修長,掌心溫潤,小臂有結實的肌肉。阿瑪曼貢凝神看著,有些遺憾:“實在可惜,你的左手不在。不然,我就給你瞧瞧手相。”她運指如電,在蘇曠掌心刺了三刺,又在自己掌心刺了三次,輕輕將手掌合了上去。
蘇曠笑道:“不礙事,我的命不好,砍了就砍了,說不定能重新來過——你看見什麼了?說說。”
阿瑪曼貢輕聲道:“我看見,許多苗家姑娘圍在你身邊,捧著鮮花,大喊大叫的……嗯,好像在說……蘇家哥哥是英雄……”
蘇曠的臉頓時通紅。他行走江湖素來不信怪力亂神,但是這一回,這一回……他忽然面紅過耳,基本上就是坐實了阿瑪曼貢的讀心。雖說滿地瘡痍,理應神情肅穆,但神唱和馮笑兒還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連鍋裡的妙筆尊者嘴角都動了一動。
只是笑聲未落,就聽喀喇一聲巨響,身後寨子的木吊腳樓被大力拉斷,轟轟隆隆地倒了下去,塵埃蔽天。木屑灰塵落了眾人一頭一臉,無數弓弩巨箭從四面八方射了過來。
神唱一直站在阿瑪曼貢身側護衛,立即揮起青藤,抽在左近一名蠱人身上,喝道:“去!”
“去——”
“去——”
木鼓咚咚,號角齊鳴,肅殺之氣頓時震徹天地。神唱開始還呼喝有度,喊到後來,聲音裡幾乎帶了哽咽之意。
那些百姓手環手圍成一排,雖然他們早已經死去,但弩箭穿胸,依然有血肉橫飛。只是每個“人”都笑著——那是迎接遠方客人的笑容。
神唱猛轉身,跪在阿瑪曼貢腳下:“尊主,我們動手吧!”
弓弩射得更急,血肉之軀的圍牆支撐不了多久。
阿瑪曼貢卻搖搖頭,猛抬頭,目光對上了蘇曠的眼睛,好像要從他炯炯的目光中尋找蛛絲馬跡,聲音有著難以言述的震驚:“你!你!你呵——”失態轉眼即去,沒有人知道阿瑪曼貢究竟看見了什麼。
“嘿嘿,我早就說過,這點兒心思不怕你偷看,只怕沒人看。”蘇曠微笑著拍了拍她的手,從阿瑪曼貢掌心接過一柄小小的碧綠色匕首,“事不宜遲,我去了。”
阿瑪曼貢點點頭,收手,合掌,一道鮮血蜿蜒著流過小臂,金殼線蟲懵懂不覺地順著血跡爬上她的指尖。
一道硃砂色的弧線圍著木寨急速旋轉,範圍漸漸擴大。這紅色似乎為肉眼所不能分辨,偏又每個人一瞥就能察覺——萬蠱朝天。
萬蠱朝天的意思就是,方圓百丈之內,所有蠱蟲不拘種類,同來守護神龍。那些兀自站立的男女老少們在赤潮席捲的一刻一起倒下,妙筆尊者卻眼睛一動,似乎就要醒來。
蠱術是毒術和巫術的結合,而萬蠱朝天,幾乎是巫蠱的極致。
馮笑兒按了按眼睛——痛,許久不曾離身的目蠱蠱蟲似乎也離體而去,但她的眼力依然極好,看得見數十丈外計程車卒們紛紛逃竄。
世上願意拿武功硬碰蠱術的人,似乎並不多。
蘇曠看著小金,像看著第一天站在萬人中央的兒子,得意之餘又有些心疼。
他長身而起。
“拿著。”神唱將手裡的千年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