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警長斷絕退路。哪知道警長仍不領情,頭頭是道,據理力爭,“她為我幹活,還不就是為皇軍幹嘛,你們何必非要見她。有道是,強扭的瓜不甜,趕鴨子上架,吃力不討好。”搬古論今先生狀,振振有詞理當先,氣得少老大直翻白眼珠。好在桂花在場,笑意濃濃,左擋右堵,方使夫君怒氣引而不發。
桂花對夫君說:“你還是跟警長說說正事吧,你喊他來不是有事嘛。”怕他又高八度說話,再濺火花,桂花臨時決定自己來說,“是這樣的,我的大警長,下午薩根打電話來說,他已經從惠子口中得知陳家鵠已經在一個單位工作。什麼單位不知道,地址也不清楚,只有一個信箱——重慶市166號。我們在想,這會不會就是黑室哦。”
“就是黑室。”警長蔫蔫地說,“我今天來本來就是要說兩件事,剛才說了一件,第二件就是這個。”
少老大霍地站起身,責問:“你聽誰說的?”
“就是她。”
“姜姐?”
“嗯。”
“她怎麼會跟你說這個?”
“你不是要找黑室嘛,我找她打聽,她就找來這個地址,通訊地址。”
少老大還赤著腳,桂花上前扶他坐下。少老大一屁股坐下,神情木木地自語道:“這就麻煩了,進了那鬼地方要殺他就不那麼容易了。”當初以為殺他如殺雞,頂多中田在客棧守個通宵而已,所以他對南京誇下海口:快則三天,慢則十日,陳家鵠一定命歸西天。想不到,陳家鵠轉眼進了黑室,而黑室在哪裡?至今只有一個抽象的信箱。
“我不要信箱!我要地址!地址!!”少老大在沉默中爆發,抓住警長的肩膀怒吼,歇斯底里,有一種讓人陌生的威嚴和醜惡。做狗的也是有脾氣的,何況如今又是大警長,脾氣已經越養越大,雖然明知有主僕之分、提攜之恩,但在尊嚴和臉面丟盡之際,馮警長忍無可忍,以失控告終,氣咻咻地拂袖而去,任憑桂花怎麼追喊都沒有回頭。
蒸腳的好處是可以提高睡眠質量,入睡快,睡得死。結果可想而知,這天晚上少老大的腳是白蒸了,氣憤,擔憂,焦慮,不安,隨著夜色潛入他心底,令他充分體驗到一種提心吊膽的感覺——心像被一隻無形的黑手拿捏著,血液從心臟出發,噌噌地往頭腦裡衝,眼睛閉著都亮晶晶的。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其實,這天晚上沒什麼月光,是失眠沖淡了夜色,放大了夜光。
失眠也有好處,讓少老大想明白了幾件一直懸而未決的事:一,馮警長養在黑室裡的內線久不露面,說明極有可能是出事了;二,黑室地址久尋未果,說明對方在重創之下已經高度警惕,保密措施嚴密,常規的辦法已經難以奏效,他必須另闢蹊徑;三,現在他手上一時還打不出更高階的牌,相比之下薩根是目前最可能給他建功的人選,因為他手上畢竟有陳家鵠妻子這張底牌;四,陳家鵠進黑室的事必須如實向“宮裡”彙報,不能再捂,再捂只會讓自己難堪。
所謂“宮裡”,指的是日本陸軍設在南京的最高特務課。
眾念在心中盤旋,如梗在喉,不吐不快。少老大不惜叫醒桂花,將這些想法和盤托出,徵求她的意見。桂花睡眼惺忪,但意識很清楚,她認為“宮裡”在重慶肯定還有其他組織,她建議丈夫應該把他們現在面臨的困難如實甚至是誇大地向“宮裡”反映,爭取更多力量的支援,共同來完成這項艱苦的任務。會哭的孩子總是長得快,因為哭了就有奶喝。桂花力勸丈夫不要硬撐,要學會哭。
“實在不行,”桂花堅定地說,“我一個人去一趟南京,我去哭。”
少老大不同意,堅決不同意。現在武漢的仗打得很兇,路上太危險。這麼好的老婆他是丟不起的,他恨不得含在嘴裡呢。難怪他要生馮警長的氣,把姜姐藏著,怕他染指。怎麼可能呢?他前心後背都愛著她,他左手右手都需要她。他決定天亮後去找薩根聊聊。
事實上,此時天光已經發亮,山嶺的那一邊已經透露出新一天的曙色。
第八章
一
美國大使館是一座巴洛克風格的高大建築,矗立在城東區一排濃綠的梧桐林中。每天早晨,當重慶這座西南腹地的大都市從黑夜中醒來時,第一縷陽光總是首先灑在它米黃色的牆體和潔淨明亮的玻璃窗上,整個樓體都熠熠生輝,放射出刺眼的亮光。於是,這座具有異國情調的高大建築,便從周圍那些低矮灰暗的土牆黑瓦的民房群中脫穎而出,拔地而起,像整個二戰期間的美利堅合眾國一樣,到哪裡都有一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