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是四月初了,早晚雖仍舊乍暖還寒,可白天的日頭已經開始暖人。
方瑾枝脫下了交領小短襖,換上一件露出白皙小鎖骨的月白短衫,窄袖短衫藏在層層疊疊的湖藍齊胸襦裙裡。整個人乾淨得好似一朵雲。
此時這朵雲放下手中的毛筆,歡喜地跑到陸無硯身前。抬起左手如往昔那般親暱地把陸無研的拇指攥在手心裡。
“三哥哥,你當初說的可是短則三五日,長則十來日。可是居然去了六十九日!”方瑾枝鼓著腮幫子,帶著一點小姑娘家特有的嬌嗔。
“嗯,是三哥哥不好。這麼久沒有回來。”陸無硯蹲下來,與他的小姑娘平視。
他捧起她的右手,方瑾枝下意識地微微躲閃,陸無硯越發抓緊。
她右手上的紗布早已經除去,那些傷口也已不見,小小的手掌白皙如雪,嬌嫩如瓷。
可是她的無名指和中指是僵的。
“不是告訴過你如果出了什麼事就讓入烹尋我嗎?”陸無硯淺淺嘆息,說不明心中疼痛與苦澀。
這一世她比前世早了幾年受傷,原以為她不會如前世那般在額角留下近兩年的疤痕。可是卻忽略了她年紀小,小手不僅嬌嫩,還很脆弱。
“可是三哥哥又不是大夫呀,府裡給我請過大夫啦!義母也很疼我,給我找了好多名醫咧!三哥哥瞧,手上一點疤痕都沒留下呢!瑾枝很聽大夫的話,現在每天都在堅持用藥的!”
陸無硯沉默,只是低首凝望捧在掌心的小手。
方瑾枝抿了一下唇,悄悄打量陸無硯的神色,小聲說:“三哥哥既然比原計劃晚歸,那一定是被什麼事兒絆住了,我不想再拿這樣的小事兒煩你……”
“這哪裡是小事……”
這個孩子總是聰慧懂事得讓人心疼,陸無硯不由輕輕將她攬在懷裡。
的確,這兩個月他先是幫著他的母親處理右相的事情,大多時候四處奔波並不在皇城。後來長公主傷得那般重,他日日侍奉左右。若那個時候知道方瑾枝的手出了事,必將左右為難。
方瑾枝垂了一下眼瞼,將眼中的黯淡隱藏起來。然後笑嘻嘻地說:“三哥哥快來看我寫的字!唔,我練了好久的!現在用左手寫字比以前用右手寫字還好看哩!”
她拉著陸無硯往長案那邊去,又獻寶似地捧著自己剛寫好的字遞給他看。
——陸無硯。
她寫的是他的名字。
“嗯,寫得很好看。”陸無硯輕輕摩挲著紙上的字跡。他的小姑娘一定練了很久很久,才可以用左手把字寫得這麼漂亮。
她是因為右手沒了知覺才會開始努力學習使用左手嗎?他的小姑娘總是這樣,無論身處何樣的逆境,總能笑嘻嘻地說:“沒有關係呀!”
“放心,三哥哥一定醫好你的手。”陸無硯將她嬌嬌嫩嫩的小右手捧在掌心裡。他彎腰,輕輕吻在她的指尖。
第二日,方瑾枝再去垂鞘院的時候,陸無硯給她一把琴。
“我……”方瑾枝有些躲閃地向後退了一步。她的右手不能彎,不能彈琴。
“來,三哥哥教你彈琴。”陸無硯卻將有些怯意的小姑娘拉到自己的身前坐下。
他教她認識每一根琴絃,又握著她的手指頭教她彈琴。握著她僵硬的指尖一次次撥動琴絃,不成調的樂音從指尖蹦出來,引得小姑娘一陣清脆的笑聲。
方瑾枝懵懵懂懂地回頭,望著她的三哥哥認真的側臉。她抿了一下唇,又轉過頭來,繼續使勁兒用自己的手指頭去撥動琴絃。雖然,她的指腹並感受不到琴絃的存在。
陸無硯又將黑白棋子混在一起,放在她身前的小矮桌上。
“用這兩根手指頭把黑子夾出來。”他握著方瑾枝不能彎曲的中指和無名指。
“嗯!”方瑾枝使勁兒點頭,奮力去夾。棋子一次又一次從她的指縫掉下來,從桌子上滾落,落在地上。
方瑾枝急忙蹲下來,仍舊用使不上力氣的中指和無名指去把它夾起來。
不過一會兒的功夫,她的額頭已經沁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兒。可是方瑾枝渾然不覺,低著頭使勁兒夾棋子。
陸無硯站在一旁,勉強壓下心裡的不忍。
傍晚的時候,入醫匆匆趕回來。她將帶回來的小藥箱開啟,取出一捆卷在一起的沉香色錦布。錦布展開,裡面卻是細如髮絲的根根銀針。
“瑾枝,會很疼,你要忍一忍。”陸無硯把方瑾枝抱在懷裡,將她的小腦袋扭過來,摁在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