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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分

第一章

第1節 赤(1)

我是我,我叫白瞳。

我有黑色的瞳仁,白的姓。

我有粉色的繡花裙子和綠色的織錦鞋子,可我從不穿它們。我只穿白色偶爾夾雜清淡圖紋的裙子和黑色的小皮鞋,我才那麼小,可我的生活似乎已經到了盡頭,這樣的穿著,就像每天都在舉行葬禮。

成長如蛻。我想我一定是個憂傷的孩子,我總在想象自己的成長就像睡在陰暗地洞裡的蟬蛻,或者蛇。在身體如樹木生長的時候,在凝固的空氣中扭動著,痛苦掙扎著,為的是蛻卻另一些東西。我總是這麼想,這讓我幼小的心臟總是不由地抽搐著。我呼吸著白家大宅名盛一時的後花園中花朵的清香,看著那些美麗詭異的花朵,可我幼小的心臟仍舊抽搐著,像大衣櫃上的黑色座鐘,頹廢卻永不停歇。

我是不健康,身體有缺憾的孩子。從出生就是了。又或者說,我根本就是個異數。

我的爺爺在我出生前一天夢到我的曾祖母,那個曾隻身承受白家所到來的孤獨、寂寞、空虛以及無邊際的黑暗,卻也曾擁有白家最高的大權,高高在上心性高強的他的母親。自從我出生後,我就壓根從未停止過夢到她,我夢中的曾祖母通常都穿一件鑲了奇美的鳳尾紐扣的氈花綠小褂配烏黑繡著暗紅色花朵的摺子裙。她端莊地坐在白家“聚賢堂”正當中的虎皮椅子上,莊嚴而嫵媚,她安靜時眼睛是一團迷濛黯淡的死灰色,而當她要對我說話時這團死灰便會劇烈地重新燃燒起來,又如流水不安波動旋轉著。她說,乖,來,到我這裡來。

曾祖母的美麗與智慧,陰鬱與淡漠使我自內心深處深深迷戀著,我便在夢中循著她的聲音走向她,我會窩在曾祖母導致的懷抱中,像鳥兒尋找到真正的巢|穴。老實說,在我7歲前仍有母親的時光,我那個含辛茹血十月懷胎生下我,有著直接骨肉親緣的女人那裡我從未找到過這種同樣的鳥歸巢|穴的感覺。我想這種感覺或許應該稱之為歸屬感。那個我叫做母親的女人只是上天隨機選取的一個帶我來到這世上的工具,而我真正的母親,是那個我已逝許久的曾祖母。

然而在我爺爺那個為我一生打下深刻烙印的夢中,他似乎從未感到一絲歸屬感的存在。他夢到他的母親,我的曾祖母衣飾整潔,髮絲有少許的零亂,他夢到她用血紅的眼睛盯著他看,她惡狠狠地說,我欠你們白家的,我來給你白家還債了,我再不欠你們白家的了。

我的爺爺當年並不很清楚這個詭異的夢的真實含義,直到第二天正午我的出生。正午,一天中陽氣最盛的時刻,我出生。通常這個時刻出生的人都有很強的命相,身邊命相不強的人便會被克,據一個遊方術士為初生仍在襁褓中的我看相後言說我是地蘊白虎相,克父、克母,剋夫,克兄弟姐妹,總之就是說命相不是一般的硬,幾乎身邊的人都會被克。不過在那個貌似頹廢的遊方術士口中說來,這樣的話顯得荒誕不經,像個無稽的笑話。遊方術士本是來白家大宅借宿一宿,因為他的胡言亂語被趕出大宅,但他仍舊不依不饒地面對白家大宅那扇黑漆門訴說著那些聽起來像是詛咒的卦語。他喃喃道,你們會後悔的,你們以後會後悔的。

而我的爺爺卻更加堅信我就是那個女人,我的曾祖母,他的母親重臨白家。由於白家曾因祖母本人與曾祖父的愛情而敗落,而後白家又在她手中重盛過的複雜的雙面性,我也被強加上這種雙面性,我在災星和福星間的位置徘徊不定,左右漂移。

我出生那天,白家死了一隻黑狗,但宅子裡那棵老松樹,奇蹟般地生出十二朵豔麗的金菇,鬆散零落地布在這棵曾祖母曾經在某個七夕用眼淚浸潤的樹身上。

在許多的人中,只有二伯明白且肯定我是異數,因為我的右腳比別人多了一個像腳趾又像肉團的東西。但他忘了除我曾祖父以外,我們白家多少代結婚的都是近親,全是白家澱族內的人聯姻。我的鬼迷心竅的二伯趁著我爸爸給親戚報喜外出的時候,在他的強勢的堅持下,剛出生的我被一把光燦燦的剪刀剪去那個多餘的東西。鮮血浸透了我媽和奶奶哀哀的哭泣,也浸透了我的右腳,至今我的右腳還是一片暗紅,像淤積的血無法滲透面板凝固在其中。

我二伯把本屬於我身體的一部分切除了,扔在屋前的鬱鬱蔥蔥的竹林裡,儘管那無論如何是我與生俱來的。我憎恨二伯的根源卻非是因此,而是恨他當時手一軟,下剪失了力道,沒有剪乾淨,那部分的根還留著。隨著時間的流逝,我右腳的小腳趾邊還是比正常的女孩子多長出了一點東西。捏上去不會痛,似乎也沒有什麼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