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心裡頭頓時一陣陣的發急。
自己和林黛玉能夠直接面見元妃的機會,恐怕就只有今晚這一回。
而以林黛玉的秉性,想讓她刻意地去討好元妃,在賈寶玉這位“雖名為姐弟,情狀卻似母子”的長姐心中,留下一個超過眾人的好印象,恐怕是萬萬不可能的。
但也不能讓薛寶釵就這樣什麼都不做就變成了元妃的弟媳第一人選!
探春輕輕地咬了咬唇。
不行啊,不行啊,這該怎麼辦?
就在她神不守舍的情形下,元妃已經拿了眾人的卷子去看,笑著稱讚:“終是薛林二妹之作與眾不同,非愚姐妹可同列者。”
一時賈寶玉也完了卷子,元妃眉梢顫動,面上一片喜色道:“果然進益了!”
眾人知道這是寶玉的詩做得好了,元妃才這樣高興。均屏息等著她宣讀。
誰知元妃並不肯自己念,眼睛抬了起來,先看向了王夫人,王夫人不明所以,滿面茫然。元妃心內嘆息,便又看向賈母,只見賈母的眼神兒立即飄向探春。
元妃會意,嘴角微揚。
看來,祖母心內對這位庶妹十分滿意啊。既然如此,自己倒不妨看上一看。
因輕啟朱唇,漫聲道:“幾次聽得母親和祖母都說,三妹妹出息了。快來,替我把寶玉這篇杏簾在望念給大家夥兒聽聽。”
賈探春正在走神,忽然聽見自己被點了名,心頭一動,連忙先恭敬屈膝行禮,應了是。然後照著沈嬤嬤教導的,從容自然地叉手直身,下頜微收,恭謹走到御階下方,高舉起雙手,從彩嬪手裡接過了寶玉的卷子。
轉過身來,站直了,找到四首中的杏簾在望,朗聲念道:“杏簾招客飲,在望有山莊。菱荇鵝兒水,桑榆燕子梁。一畦春韭綠,十里稻花香。盛世無飢餒,何須耕織忙。”
唸完了,賈探春自己也不由得讚歎。
前世大家看紅樓夢,都說曹公的詩詞並不怎麼樣。證據就是紅樓夢裡頭的詩詞,並沒有什麼特別驚才絕豔的。
可是他並不是作為一個詩人詞人出現在大家面前的,他是一個小說家。他的目的是描繪那個他腦海中的世界,那些花草樹木,那些殿閣樓宇,那些迂迴曲折的世俗人情,還有那些曾經鮮活燦爛最後歸於淒涼慘烈的生命們。他筆下的詩詞,從來都是為了他的劇情和人物服務的。就比如說這一回中的數首詩詞,李紈的湊,探春的謙,迎春的牽強,惜春的出世,字字句句都緊緊貼合著人物性格。
直到這一首杏簾在望。
分題漂亮,格律規矩;節奏歡快,用字俏皮;幾乎是一氣呵成,頌聖又頌得格外流暢自然。
這首詩放在這裡,一看就是曹公設定的林黛玉風格,而非寶玉——這就是曹公最成功的地方!千人千面,千隻手,千種風流。
如今且說賈探春心中感想——如果說這首詩真是賈寶玉所做,不僅僅是元妃,只怕賈政等人都要額手稱慶,大嘆賈家後繼有人了。
只是可惜了,跟前三首擺在一起,怎麼看怎麼覺得這一首格外突兀,出色得跟假的一樣——雖然黛玉不常做這種明亮的詩詞,性子又孤高得絕不肯輕易頌聖,但深知眾人底裡的人,一眼就能看得出這是她的作品。
只是如今正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時候,眾人自然是捂住了耳朵不肯承認這是代筆。權當是交了一張好卷子給元妃,能讓她帶回宮去,私下裡討皇帝個喜歡罷。
元妃自然也是明白的,只管笑容滿面地點頭,讚道:“寶玉果然進益了,這一首乃前者之冠。”
探春交還了卷子,便要躬身退步,然後回去自己的位置。
元妃卻不許她走,笑著命:“三妹妹將方才的詩詞都謄錄出來罷,也讓外頭大老爺他們瞧瞧。”
探春好字一事,確是眾人皆知,此事此刻也的確非她不可。
王夫人雖然明白這一點,卻終歸有些不太高興,便低頭端了茶抿了一口。薛姨媽見機,湊過來低聲笑道:“你們家娘娘好風姿。”
雖是一句調侃的笑話兒,但聽在王夫人耳朵裡,卻知道這是嫡親的妹妹在安慰自己:那個庶女便在此刻出了風頭,又能如何?還不是被自己的親女兒當筆墨使喚?當了主子娘娘的,可是從自己肚子裡爬出來的元春!
王夫人氣色漸平,唇邊又添了笑影。
賈探春在彩嬪的指點下,在旁邊端然坐下,融墨提筆,在彩箋上將元妃及眾姐妹、寶玉所作十數首詩都抄了一遍。
就在抄寫的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