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晚飯,探春和林黛玉閒步消食,慢慢地又上了櫳翠庵,山門上三叩:“姑蘇林黛玉攜秋爽齋蕉客求見妙師,望乞通傳。”
黛玉一本正經叫完了門,便和探春互視笑了起來。
紫鵑在後頭站著,又好氣又好笑:“姑娘也是的,見了三姑娘高了興,一口氣吃了那麼多。走走也就是了,偏又來這裡求吃閉門羹。”
妙玉已經在禪房唸了一個下午的經,午飯都沒吃。聽見小丫頭來說了這話,心裡又猶豫起來。
顯見得自家的事情已經明白在林黛玉手裡,她上午帶了寶玉來說,本就是想要告訴自己:此事賈府會幫忙。
可自己並不是十分信任賈府。
初來之時,不過是林如海病重即遣人偷偷給自己帶信,他已無力護持自己,讓自己趕緊離開姑蘇。
寺裡師父憐惜自己,藉著都中有觀音遺蹟和貝葉經文的由頭,帶著自己上京避難。誰知那些人竟然如此膽大妄為,為了自己和手中的珍寶,上門明搶不成,直接害死了師父。
恰逢賈府這時候遞了帖子,這畢竟是林如海夫人的孃家,自己猶豫之餘,也實在無法了,才託庇進來。
然而天下烏鴉一般黑。
賈府眾人的貪婪之處根本不下那人!
好在賈母看在自己也是姑蘇人士,乃是林黛玉同鄉,又與林黛玉一樣都是父母雙亡孑然一身的身世,所以對自己有三分愛護。那些人這才沒有動手,而是旁敲側擊,時時想要打聽清楚,自己除了這些飲茶的小杯小碗,還有些什麼好東西。
財不露白。
自己的那些罈罈罐罐,好在沒有真的拿到別人眼前去。就算是黛玉看出來了一二,除了這位三姑娘靈醒,還提點自己低調之外,也唯有那位皇商出身的薛大姑娘了。
——薛家雖說領的是皇商的差事,這些年也算是養出了幾分世家大族的氣度,難保她沒經過沒見過。
妙玉沉思起來。
小丫頭忍不住輕聲催她:“姑娘,您想想林姑娘的報號……”
嗯?
姑蘇林黛玉攜秋爽齋焦客……
妙玉眼神一動。
秋爽齋焦客?這位三姑娘並不當自己是賈家的人?這是——
“請進來罷。”
妙玉下定了決心。
既然她們兩個擺明車馬與賈家無干,那自己反而可以放心當她們是有心相幫的閨中朋友對待了!
探春一聽往裡讓,便知此事已經成了八分。
笑著拉了林黛玉進門,回頭告訴待書紫鵑:“你們倆玩兒去罷。一會兒我送了林姐姐回去。”
紫鵑答應了一聲,待書卻無奈地搖頭道:“姑娘,沈嬤嬤剛才說,先跟許嬤嬤去吃飯,一會兒一起來接你們倆。”
嗯,這個是支不走的。
探春臉色不變地含笑點了頭:“也好。你們去吧。”
禪房裡,被掉落在藺草地面上的綠玉斗仍舊靜靜地站在小茶几上,巋然不動。
探春和黛玉坐了,妙玉淡淡令人:“看茶。”
小丫頭看了她一眼,低頭退下,不一時,端了兩隻官窯脫胎填白蓋碗上來,揭開蓋子,卻仍是新採的秋茶。
探春抿了一口,細細品味,莞爾:“雖然器具不等,倒還是玉泉山水配今秋新芽。這是今年進上的白露仙茶,福鼎一路顛簸過來,那股子超然勁兒倒還是沒少。”
妙玉心下驚奇,忍不住細細地看探春:“老太太最疼的人,難道是你?”
探春笑了:“林姐姐身子弱,大夫不許她多吃茶,不然哪裡輪得到我去陪著老太太品?”
妙玉有些好笑:“我上回說了她一句大俗人,你竟記到如今?”
探春放下茶碗,坐直了,微笑道:“這白露茶跟龍井毛尖、老君眉、雲南普洱都不一樣,鮮葉採下,室內攤晾,日下曬乾。看似簡單,卻要反覆翻十幾次,卻是最難伺候的一品茶。不能炒不受揉,看著形體單弱,性子卻最執拗。這一款茶,今日吃著,竟是絕品上佳好茶。”
妙玉聽到最後,眼底微微溼潤。
怎麼這座俗到濫的榮國府裡,竟然有人知道她的心思麼?
黛玉聽著這話,也不禁暗暗自傷身世,細細長嘆一聲,低低念道:“漂泊亦如人命薄,空繾倦,說風流……”
探春分明聽見,心裡想勸,卻極力忍住,只看向妙玉。
妙玉也定定地看著她,半晌方問:“你從哪裡知道我的身世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