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不好意思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兒說襲人的月錢如今跟趙姨娘、周姨娘一樣,是二兩銀子一串錢,只得用眼神暗示襲人不要吭聲。
賈母何等精明?一眼掃去就知道有不對,立即問王熙鳳:“說,怎麼回事?”
王熙鳳為難地看了看王夫人,只得自己出頭,話卻說得妙:“太太雖然心疼寶玉,卻重規矩,所以襲人上個月開始便不領老太太屋裡的月錢了。”至於接下來怎麼領的,王熙鳳不肯說。
賈母瞪了她一眼,回頭看鴛鴦。鴛鴦只得上前,附耳把王夫人對襲人的安排說了,賈母心裡更加生氣,冷冷地看了襲人一眼,話直直地說透了:“既然已經是這樣的份例,就更應該好好侍奉寶玉。只怕現在已經當自己是半個主子了吧?日後果然正了名分,我看別說這一屋子的丫頭,只怕是我的鴛鴦也不放在你的眼裡了!”
卻沒有再說要如何處罰,只是轉頭不理她,直接問晴雯:“如今既是你值夜,你二爺睡得如何你可知道?”
晴雯因模樣嬌俏犀利,從來都不敢往王夫人跟前湊,如今聽賈母親自垂問,只得上前來低頭叉手回道:“二爺從林姑娘和三姑娘去了馮府便睡得不大實。奴婢勸了一回,後來稍稍好些,夜裡睡得早,早晨也起得早。只是三天前開始,夜裡翻來覆去的,頭一宿奴婢聽著直翻騰到四更天才睡穩了。奴婢想勸,二爺卻不肯承認,還格外嚴厲地不許奴婢生事。前天夜裡好些,三更不到便睡著了。昨夜是如常睡的。”
賈母皺了眉,伸手摸一摸仍舊在昏睡的寶玉的手,憂心忡忡:“這也不像是沒睡飽啊。”
晴雯說得順口,忍不住道:“因林姑娘和三姑娘都不在家,姑娘們聚在一起玩得也少。二爺白日裡不怎麼動彈,夜裡便睡得不香。興許等林姑娘她們回來就好了。”
賈母連連點頭:“這話說得有理。快,令人去接林丫頭和三丫頭回來。”
王夫人一看,只怕是瞞不住了,這才不得已上前道:“前兒馮府來人說林丫頭身上有些不好,我去瞧了一眼,讓太醫看了,如今正養著。因我想著,一則馮家人少,盧夫人細心溫柔,能全心照顧林丫頭;二來林丫頭在她們家病了,盧夫人愧疚得哭,我去時她已經兩眼腫成了桃子,一疊聲地道歉,我也就不太好硬把林丫頭接回來;三來三丫頭還在那裡,林丫頭有她照看著,有什麼訊息肯定不會漏了告訴家裡,我也就放心了讓林丫頭在那邊養著。”
賈母恍然大悟,嗔怪地看了王夫人一眼:“你必是怕我擔心,所以沒告訴我。結果寶玉這傻孩子不知道從哪裡知道了林丫頭病了,擔心過頭兒了,才會睡不好。知道緣由就不怕了。”
說著站起來,令眾人都走:“讓寶玉安生睡吧。”
出了屋子,關切地讓王夫人:“讓人去看看林丫頭如何了?若是能挪動了,就讓她回來養著罷。雖說認了乾孃,畢竟還生疏,家裡一切都是熟的,畢竟便宜。”
王夫人笑著答應了,道:“老太太發了話,我去接人也就氣勢一些。您不知道,盧夫人看著林姐兒比芸姐兒還用心,我瞧著,那眼睛裡根本就容不下旁人了。”
賈母欣慰地點頭,想了想,又道:“罷了,你休要派人去了。萬一人家想多了呢?我派個老嬤嬤去瞧一眼吧,說一聲兒寶玉病了。他們姊妹要好,三丫頭自然會借這個由頭要回來。”
王夫人連連稱是。
果然,翌日清早賈母派了琥珀與兩個老嬤嬤去看視,回來卻私下裡稟報賈母道:“三姑娘不肯讓林姑娘回來,說是馮家最近在給林姑娘找專看嗽疾的好大夫。剛尋到的一位,祖上治這個病已經四代,剛來看過,說林姐兒這病一丁點兒都不難治,有半年就能去根兒。三姑娘說,先開了七天的藥,且先讓林姑娘吃完看一看。果然好些,就換了方子再回來。”
賈母簡直是驚喜交加,合什向上,唸佛不已,忙得先去上了香,方擦淚道:“果然如此,我也就對得起我那苦命的敏兒了。”
見提起賈敏來,鴛鴦和琥珀連忙都勸。鴛鴦又道:“讓奴婢去怡紅院瞧瞧,二爺醒了,奴婢悄悄地把這話告訴他,想來二爺一定一下子就鬆了心,病就能好了。”
賈母聽見“悄悄”二字,便不說話。
琥珀看了鴛鴦一眼,鴛鴦卻夷然不懼,揮手讓她先走,低聲深勸賈母:“咱們家是大,可未必全天下的好東西好人物兒咱們都能知道。如今能碰上好大夫,乃是林姑娘的福緣,終不成還要鬧一場把這段緣分鬧散了?老太太上了年紀,有些事,不鬧出來,暫且先不管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