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潮落夜江斜月裡(上)
夜色朦朧,萬籟俱寂,一彎斜月彷彿被凝結在天上,春冰初融的江上,一艘小船隨波飄蕩,在流水的潮聲裡隱隱夾雜著碎冰撞擊到船身的聲音。在這漆黑的夜裡,幾乎看不見這艘小船。只有接近它,才可以看見船艙裡一支孤零零的蠟燭上跳動的燭光。
在燭光的籠罩下坐著一個白衣少女,她好像在等人,卻等的悠閒自得。
感覺時辰快到了,絕顏從袖中掏出一個計時的琉璃沙漏,這是雍分別時送給她的。鏤空的琉璃球裡裝著細沙,球面上還有時辰的刻度,當沙子在哪一個刻度漏盡也就表示那一個時辰過完了。對於習慣掌握時間的她來說,有這個沙漏之後計時方便不少。看著酉時的沙子快要漏盡,球體內的細沙將要與戌時的刻度平行,她吩咐船伕將船劃到渡口停泊,然後打發走船伕一人在艙中等待。
屬於酉時的最後一粒沙也漏了下去,岸上傳來了腳步聲。絕顏微微一笑,他很準時。
這當然是玩笑,這裡並沒有流行嚴格守時的時間觀念。之所以到最後一刻才現身,是因為不知道是否要和現在是敵人一方的她見面吧。
“睿王殿下,既然來了,為什麼不進來呢?”她提高了聲音。
沒有回應,船身絲毫沒有晃動,沒有有人上船的跡象,下一刻他卻已經出現在船艙的門前。
“春江夜月,郡主是邀在下來賞景麼?不知道郡主今夜有沒有準備什麼上好的美酒?”一身黑衣的穆非朝在絕顏的對面坐下,沒有了在戰場上的嚴酷,似乎又恢復了在京城時的瀟灑。他將木匣輕輕放在絕顏面前,“沒想到這支箭在郡主那裡,難怪我那天怎麼也找不到第十支箭。”他抬頭看著絕顏,眼裡露出笑意,“郡主還留著這支箭,難道是要睹箭思人麼?”
“睿王殿下還是風趣得很。”絕顏含笑道,“救命之恩,怎麼會輕易忘懷?”
“那郡主就以身相許如何?”他的眼神依然在笑,目光卻變得深沉。
“那也未嘗不可。”絕顏慢吞吞的說道,目光忽然一挑,盯住穆非朝的眼睛,“只是絕顏還不知自己要許的究竟是哪一個人,是已故睿王的養子?還是厲王的第一戰將?或者,殿下還有別的身份?”
桌上的燭光抖動得更加厲害,火焰幾乎已經扭曲,突然燭火向上竄了一竄,緊接著暗了下來。
絕顏注視著穆非朝的眼睛,目光銳利:“殿下有沒有覺得自己的眼睛和某人很像?”
沒有回答,也沒有期待得到回答,絕顏自顧著繼續說下去。
“二皇子被譽為是天朝的第一美男子,依我看,殿下的眼睛也不遜於他多少。或者說,殿下的眼形和他很像,和七殿下也很像,都是眼角微微上揚,這似乎是天朝最尊貴的家族的一個特徵,你說呢?”
“能得到郡主如此的讚揚,在下真是受寵若驚,我還不知道原來在郡主眼中自己還能和那兩位一較高下。”穆非朝微笑著,笑意卻沒有到達眼底。
絕顏欣賞著他眼中翻湧的浪潮,知道自己刺到了他的要穴。沒有理會他想要岔開話題的掩飾,絕顏毫不停頓的說了下去。
“睿王殿下雖是宗室子弟,但是聽說血緣已遠,應該不會有這麼相似的一雙眼睛。像殿下這樣的相似,好像只在極近的血親中才會出現。不知殿下是否能為絕顏解惑?”
“那隻能說郡主看人的眼力似乎與眾不同吧。”穆非朝壓下眼中的波瀾,“除了郡主,好像沒有誰會有這個困惑。”
“是嗎?那可能是因為別人沒有絕顏這樣的怪癖吧。”絕顏抿唇一笑,像是對自己的這個怪癖感到不好意思,但是任何一個瞭解她的人都知道即使她真有什麼怪癖,她也決不會為那種事覺得不好意思,“我看人,最喜歡看他的眼睛。”
“你我如今各為其主,不知道郡主今夜相邀所為何事?”他的聲音冷冽起來,就像包圍著船身的江水,夾雜著碎冰的森寒。
“京城一別一年有餘,我還以為王爺會想見到我呢,看來是絕顏在自作多情了。”絕顏的眼中眸光閃動,“只有一件事,”她壓低了聲音,微微前傾,直視著穆非朝,“我想知道,王爺在這場戰爭中想得到什麼?”
江上只有這一條孤舟,舟上兩人雖然只隔了一張桌子,此刻卻像隔了一條深不見底的深淵,隔桌相望,兩束交織的目光中似乎有什麼在湧動,比這江下的暗潮更急。
忽然穆非朝笑了起來:“似乎每一次見到郡主都能讓我驚訝。郡主也曾想過要送我出京挑起戰爭吧,可是郡主現在卻又站在了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