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正在被人一件件剝去衣服,赤裸裸地呈現在世人面前,而且在赤裸的身上,又額外增加許多汙穢,使他更加顯得不堪入目。那個差一點做了他妻子和已經做了他妻子的女人,也因為他,一併被大字報上不堪入目的文字玷汙了。
運動進入白熱化階段,他被關進學校的教學儀器室,與外界隔離。小屋裡立著好幾架栩栩如生的人體骨骼標本,家義覺得自己也和這些標本一樣,不僅被剝去外衣,而且連皮肉之下的東西,也被一點一點挖出來,呈現於世。他依然處在生活了十幾年的熟悉的環境裡,卻突然被切斷和外界的一切聯絡,變成一隻孤鳥。他每天像行屍一樣被拉出去開批鬥會,敲著鑼鼓遊街,以滿足革命鬥爭的需要。他和他的同黨人人一頂紙糊的高帽,胸前一塊“打倒××××”的牌子,一手拎鑼,一手握槌,在茅山的大街小巷像還魂的殭屍一樣遊鬥。稍有懈怠,紅衛兵就會拳腳伺候。大家不反抗,也不呻吟。在混亂和暴力面前,恐懼、迷茫、絕望、麻木交織在一起,消蝕了尊嚴和羞恥。家義的體重迅速減輕,面色發暗,甚至像伍子胥一樣,一夜之間,黑髮中出現銀絲。
那支陪伴他多年的口琴,在抄家時被紅衛兵搜出來,扔在地上,用斧頭砸得粉碎。那一刻,他忽然瞥見死神向自己招手,沉澱在記憶深處的家廉的面容開始頻繁出現。他恐懼地意識到,自己在隔離期間最想回去的地方竟然是益生堂,他想回去聽聽簷下落雨的聲音